王明明
一次骑行,将夜撕开个口子。汗水从缺氧的脑袋渗出来,头晕晕的,却怎么也追不上平安。肖晨的屁股从座椅上飞起来,猛蹬脚踏板,气喘吁吁,风萧萧兮掠过耳边,世界在身后隐退。
就连肖晨自己也想不到,父亲离开多年后,他竟然也像父亲一样爱上了骑行。
本来他以为生活可以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孩子渐渐大了,孩子背起书包上学那天肖晨甚至有点激动,自己终于又可以回到二十来岁,时不时约三五个朋友喝点小酒,周末睡懒觉一直睡到中午。这么些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原本驼背的人却每天那么直着腰板硬生生地挺着,累极了,想想这么一下松懈下来该有多爽。肖晨简直不敢想象。
可没想到的是,孩子背起书包上学那天,肖晨比任何人起得都早,比任何一天起得都早。
吃早饭时,肖晨突然说,我想出去骑行。这件事好像在他脑海里徘徊了很久,又似乎之前并未想过就这么突然脱口而出了。他自己也想不通。他想起几年前,他的孩子刚会走路时,从他的父亲手里挣脱。那时,母亲每天忙着操持家务,他和妻子每天忙着工作,父亲成了家里唯一的闲人。父亲每天无所事事地爬楼梯,或者捡起了他多年不抽烟的习惯,整天站在阳台抽烟。直到有一天,父亲突发奇想,为什么不骑车出去呢?就这样,父亲骑着绑有婴儿椅的自行车出去了。肖晨清楚地记得,父亲第一次骑车出去那天,他在楼上探出头盯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充满了鄙夷。这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家里真的就没事可做了吗?孩子会走路了就代表他可以轻松了吗?可肖晨心里也清楚,对于背井离乡的老父亲来说,这丝毫不亚于一个仪式:父亲正在走出他们的生活。那个黄昏,肖晨趴在窗户上审视着父亲,父亲猛蹬脚踏板,疯了一样地冲出去,刹那间变成一个红点——红色的宝宝椅如同背在他背上,像蚕裹着厚厚的蛹、乌龟背着巨大的壳。
这一回轮到了肖晨。肖晨的话让母亲觉得很吃惊,但母亲也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吸溜碗里的粥。把一碗粥都吸溜完之后,母亲说,骑吧,你自己去翻那辆自行车。
肖晨说,不翻了,估计都锈了。父亲走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那辆绑有婴儿椅的自行车堆在了地下室仓库的角落里。这些年,母亲热衷于每天拣点纸壳、易拉罐,久而久之,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辆自行车包围了,如同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打算自己买一辆。肖晨说。
也好。母亲说。
妻子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他,就买一辆吧。
肖晨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UCC德曼特2.0。第一次坐上去时他觉得整个人被架了起来,像双脚离地的稻草人,晃晃悠悠几乎在专卖店门口摔下来。可他却难掩内心的愉悦,坐在车椅上,整个人弓下身去,像拉满弓的箭,蓄势待发,双眼充满杀气。这对于性情温和的肖晨来说,简直不敢想象,好像他有了足够的俯视这个世界的资格。
帅哥,我给你调一下座椅吧!有点高。那个UCC的年轻老板显然是个行家,他自上而下打量着他的腿说。
肖晨试着蹬了一圈,到最下面时,脚掌能够到脚踏板。他瞟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不用,我还想要更高一点。
年轻老板诧异地望着他。接着,年轻老板递给他一张名片:欢迎加入0794骑行俱乐部。
肖晨随手将名片揣进屁兜里。
那晚,从店里出来,肖晨是一路骑回来的。车水马龙往他身后跑去,一同跑走的,是明亮的路灯。仅仅半个小时,他就已经开始享受被架起的感觉了,那感觉犹如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他途中还下来一次,故意将座位调高,双脚的脚尖勉勉强强够得到脚踏板,这样脚底能使上力,往下蹬时脚踏板如同黏在了脚心,猛蹬两下,速度立马就上来了,风就开始在他耳边呼啸。在呼呼的冷风中,肖晨想到了父亲,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父亲第一次骑车回来后,他像贴了一贴舒筋活血的膏药,岁月在他脸上立马倒退了。从那时起,父亲每天都会出去骑行,两鬓的白发明显跟他出去的时间成反比,从最初的一天出去一趟、一趟一个小时,慢慢发展成两趟、三趟,父亲的精神头与日俱增,他变得年轻了。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出去的时间在不断拉长,有时肖晨和妻子已经下了班父亲还没回来,从之前父亲等他们吃饭变成了全家人等父亲,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他就像一个影子,渐渐走出了肖晨的生活。
肖晨终于忍无可忍,那阵子他刚借调到新单位,每天忙不完的工作摆在他面前,回来后家里一团糟,常常是母亲忙着带孩子没时间做饭,更多的时候是母亲做好了饭,可全家都在等父亲。
那晚,肖晨为父亲倒满酒,他计划跟父亲好好谈谈。可还没等他开口,父亲却说,明天周末,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就这样,父亲带他们到了“青纱帐”。
政府提倡全民运动,沿着凤岗河两岸蜿蜒着十几公里铺设了红色柏油路面的“健康小道”。沿着“健身小道”一路向北,河面渐渐变宽,伸展出一个巨大的“胃”,成了梦湖,在“胃”被撑得最大处伸进湖面里有一个湖心岛,父亲口中的“青纱帐”,就是环岛路了。
那是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肖晨记得他们过了一爿蜿蜒的腹地,过了一片淤泥沉淀的浅滩,再穿过一个五米来长的水闸后,就到了小岛与岸边连接的百米拱桥上。穿过拱桥,整个人就被一片绿色裹住了。环岛路同样是用红色柏油铺就的,有一段路的两侧密密麻麻地种着两三米高的鳳尾竹,密密匝匝,小径因此被挤得愈发狭窄,颜色从鲜红变成了暗红。这就是父亲口中的“青纱帐”了。阳光从头顶的一线天打下来,肖晨停下来。他仿佛记得那天随着他停下的,除了父亲,还有母亲和他的孩子,还有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竟像在梦里一样。
父亲雀跃着,快来快来,你看这多像东北的青纱帐!
肖晨知道父亲所说的青纱帐是指老家那几十亩厚实的玉米地。父亲爱不释手抚摩着凤尾竹的叶片,两眼湿乎乎的。肖晨知道,父亲把它看成是他的玉米地了。果不其然,父亲沉思了片刻,说起他最初种玉米那会儿,真劳心啊!父亲说。
多年以前,父亲是在青纱帐里摸爬滚打过的。老家原本种黄豆,可为了换茬,也三年五载地种玉米。种玉米就要预防被野猪糟蹋,父亲在青纱帐里盖起了一个简易窝棚,玉米长势最好的时候,他就整天窝在地里。动物怕声音,那些无法安心入眠的夜,父亲会备一些“双响子”,深更半夜走出窝棚放上几个;在窝棚门口挂上个破铁皮桶,没事儿就出来敲几下。
更多的时候,父亲绕着他的青纱帐一圈一圈地走着,仰头看星星。
还是东北的天空美。父亲说。
这话让肖晨突然不高兴起来,故意说,这里像青纱帐吗?一点都不像。
事实上,肖晨最开始看到这片凤尾竹的时候,同样想起了老家的玉米地。他想起那些雨水丰盈的秋天夜晚,河流上涨,林蛙从山上一路小跑着窜下来,越过山间公路,往大河里跳。山里人在公路和玉米地中间蜿蜒着架起了几公里一米高的塑料屏障,人们叫它蛤蟆趟。林蛙越不过去,就累得走不动路了。那些电闪雷鸣的秋夜,父亲穿上雨衣挂上手电就出去捡蛤蟆了。他想起他跟在父亲身后,穿着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捣乱。
他真想跟父亲一起回忆,可嘴却背叛了心。这地方有那么好吗?我不觉得,挺憋屈人的。
当时,他是这么描绘父亲口中的“青纱帐”的。
那时,父亲没有理会他,也并未打消对那片青纱帐的喜爱。
现在,肖晨已经很久都没到这片“青纱帐”来看看。父亲生前叫做“青纱帐”的地方,距肖晨的住所不过两公里的距离,却刚好与他每天上下班相反的反向。况且,父亲最爱的这片“青纱帐”夺去了父亲的命,这个心结肖晨很多年都过不去,要不是爱上骑行,肖晨绝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眼下,肖晨站在湖心岛的中央,闭上眼睛,觉得这湖不像胃,倒像子宫,而那个岛就是子宫里的胎儿。肖晨来到了这里,沿着胎盘一圈圈地转。岛上的那些错综复杂的路就像是胎儿的一根根血管,肖晨随心所欲,想怎么骑怎么骑,把全部路骑一遭下来也不过二十分钟。有几处路,也就是被父亲叫做青纱帐的地方,凤尾竹已经浓密得更高了。父亲生前就说,不出几年,这里就真的变成青纱帐了,那一定漂亮极了。
肖晨发现父亲预感得果然没错,两头的凤尾竹几乎完全将路给淹没了,它们大有拉起手的架势,整条路被包了起来,就快成一条狭长的绿色隧道了。每一圈,肖晨俯冲进这绿色隧道时,都难掩心中的快感,像冲回母体一般。骑行仅仅一周,肖晨就发现一个规律,骑车,不能选择车水马龙的大道,那如同永远没有终点的大道扰得人头疼,越是平坦越是上气不接下气。骑车就是要到梦岛上来,跨在车子上,听风从耳边呼啸,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更重要的是,这种路蜿蜒着,迂回婉转,一个小坡连着一个俯冲,不至于让骑行变得无聊。
剩下的就是静。在寂静中,肖晨觉得不是自己在骑车,而是车在带着他走,他完全可以将大脑放空,享受这难得的一个人时光。这实在是个骑行的好去处。
路灯掩映着,身旁是湖水拍打岸的声音。在岛最外侧绕圈的时候,树木和高草掩映。没有树木和高草的地方也修起了围栏。在父亲走后,这里变得越来越安全了。
一圈圈下来,最终三三两两散步的人没有了。不知绕了多少圈后,再穿过那片“青纱帐”时,一丝丝恐惧开始袭来,他越骑越快了。
让肖晨真正停下来休息的是一个背影。那背影坐在距离“青纱帐”三五米远的岸边柳树下,是一个垂钓者,安祥地坐在那里。肖晨注意到他时,已记不清自己骑了多少圈了。他氣喘吁吁,将车子停在路边,自己坐在草地上发呆。他点燃一支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的争吵,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争吵。倘若不是父亲那晚离开了他们,肖晨绝对不会将那次争吵从生活中提取出来而赋予它不同寻常的意义。只是因为那场争吵直接导致了父亲的离家出走,又进而导致父亲命丧“青纱帐”,肖晨才在那之后努力回想,最终他确定其实那次争吵是从清早就延续下来的。那天清早,肖晨妻子没有来得及在家里吃早饭就匆匆赶去上班。那是个周末,当时肖晨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着,就听到父亲母亲为做早饭的事争执了起来。在肖晨看来,时间来不及就去外面吃,多正常多小的一点事,可父母足足争了一个早上。后来,还是肖晨喝止了他们。父亲母亲生活得很认真,尤其是母亲,已经到了不容许生活有瑕疵,不允许她自己在她理解的范围内不完美。
这一点肖晨是做不到的。
到了晚上,又为孩子的事争了起来。如今,肖晨已经记不清事情的起因了。他只记得母亲最先发的火,母亲的火直指肖晨,然后他奋力反驳,母亲气得直哆嗦,最终把父亲牵扯了进来。父亲气得夺门而去。
肖晨当时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他们的。再次发现他时,他已经成了梦湖上的一具尸体。
他们报了案,可是警察在勘察现场之后,认为这是一场刑事案件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父亲是自己进了湖里去的,可没人知道父亲是跳进去的,还是掉进去的。
这成了一个谜。
肖晨努力回想着,似乎在父亲离家出走之前就有某种征兆了。
他清楚地记得,在父亲迷恋上每天早出晚归的两个月后的一天,父亲从青纱帐回来后变得郁郁寡欢了。肖晨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回答,照例边看电视边吃饭。那阵子他们习惯看一档相亲类节目。当某个场上的女嘉宾问道,男嘉宾,我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在洗澡的时候站着尿尿,你能接受吗?
恬不知耻。父亲口中突然蹦出这么个词。这实在不符合父亲的说话风格,让肖晨记忆犹新。然后,父亲端在手里的碗突然咣当放到桌上,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不要脸了?他说。然后闷闷地折身回到屋里。
肖晨摸不着头脑,觉得父亲越来越怪了。
父亲走后,肖晨到过一次梦岛,公园已经建成了规模,遮阳棚、长椅应有尽有,竟然有人将私家车开到了健康小道上,这让他觉得恐惧。他不知道在父亲离家出走的那晚,这里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是这样热闹呢?他甚至觉得,父亲会不会是被一辆车撞进湖里去的呢?可是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车祸迹象。三五成群的人像妖艳的花点缀在公园的角角落落,野餐的、放风筝的熙熙攘攘。那段不足一公里的青纱帐也不知何时改变了模样,有几处凤尾竹被连根拔起,狗啃的一般,像掉了门牙的嘴。在那几个豁口处抹上了水泥,做起了长椅。在最远处的一个长椅上,一对情侣正依偎在一起,男的先是伸手,接着嘴就触到了女人的嘴上,然后他们的身体像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接着男人的衬衫飞到了凤尾竹上。
肖晨一阵厌恶,他想起父亲说出“恬不知耻”的那一晚,还有父亲离开他们的那一晚,突然十分悲伤。
肖晨抽完一支烟,接着又点燃一支烟。跟与父亲阴阳两隔相比,肖晨的悲伤在于父亲是因为那场争吵而离开的,这是他一辈子都走不出的阴影。肖晨觉得,父亲晚年的不幸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真不该叫他来南方。或者说,自己压根就不该留在南方生活。
这么想时,肖晨盯着那个垂钓者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眼熟。黑压压的柳树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大体看到一个轮廓。让肖晨确信那是个垂钓者的在于,那棵树旁靠着一辆运动自行车,在运动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还有,从斜侧过去一点,他看到了伸进水面里的鱼竿。
肖晨突然害怕起来,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赶紧将烟熄灭,跨上车子骑走了。在拱桥上他又停住了,不知为何,他又想回去看看那个熟悉的背影。于是他又跨上车,朝那个位置飞奔过去。这一次,那个人,却不见了。
肖晨在那个位置下了车,喊了一句,爸,是你吗?恐惧烟消云散,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别动。身后有一个声音。
他注意到自己的后腰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着。他吓得直哆嗦,不由自主将双手举了起来。
脑袋后头明晃晃的,一个巨大的熊一样的影子将眼前地面上他的影子整个吞噬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双腿忍不住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但他随即又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觉得这样的不期而遇恰恰是他所盼望着的。他终于鼓足勇气,颤微微地问道,爸,是你吗?
说这话时,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身后的人本欲大笑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刚要出口的放肆的笑收了回去,喂——田哥,我有那么老吗?说着,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肖晨愣一下神,缓缓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称呼他“田哥”的没几个,肖晨的QQ昵称叫“田”,最近这么叫他的就只有平安——UCC的老板、0794俱乐部的创建者。
平安看出来肖晨脸上的泪并非是受到了惊吓,况且他也分明听到了之前肖晨口中喊出的那句,但他没问,他们之间除了肖晨买车时以及后来修车时见过两次面,剩下的就只有那点在“0794俱乐部”聊天群里的胡天侃地的交情,这点交情,还远没有熟到在现实生活中可以信口开河的地步。
此刻,平安额头戴着一顶巨大的探照灯,身着一身黑色的户外服,显然,渔具已经被他收进了包里,留在外面的就只有一根收缩完毕的鱼竿。
我早就发现是你了,没钓到鱼,倒把你给钓到了。平安说。
肖晨刚刚从魂飞魄散的状态回来,他这么弄会吓死人,如果是个熟悉的老朋友,他会一拳挥上去。可现在,他倒有些尴尬了。
他脸先是沉了下来,接着问,你爱钓鱼?
平安说,瞎玩,也钓不到。
他又问,对了,你们今晚不是要去骑车吗?
还没开始。现在回去就集合了,我们都是十点出发。平安说,还说呢,你都入群多长时间了?一次活动都不参加。他问。
肖晨不知如何回答他。平安经常在群里贴消息:
今晚10点整,夜骑活动,羊城广场旁0794单车行集合!能出来的都出来活动啦,別生锈了。戴好头盔,手电,做好安全措施!最后落款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末了不忘说一句:安全第一,骑行第二。准点出发,过时不候。
这样的消息,肖晨一般不会多看一眼,也压根没想过去参加。他没必要因为买了辆车子就非得加入他们的骑行俱乐部,但他当初却并未拒绝进入那个QQ群。
走吧!一起玩玩。平安说。
我这非专业人士,能赶得上你们吗?况且,就我这入门车,真不好意思——肖晨在找理由,他的顾虑很多,这其中包括他们是那么年轻,二十左右岁,他觉得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干那个!只要有腿劲儿就行——平安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肖晨,问,一个人骑有意思?
他想回答说他还蛮喜欢一个人骑行的感觉,可是眼前的这个小青年却并未给他回答的机会,他说,一个人可以骑得很快,一群人能骑得更远。
平安觉得他的话还挺有哲理的。
他就这样在一个洗黑之夜加入了平安的车队,没有丝毫准备,就出发了。如同生活中的很多事一样,压根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
平安说他们今夜计划骑行30公里。这个数字对平安来说小菜一碟,他骑过丽江,还骑过西藏,总之,在没开UCC车店之前他骑过很多地方。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如此。最重要的在于,他们骑行的速度超出了肖晨的想象。开始几公里肖晨还勉强跟得上,可没一会儿,他就被远远地落到了队尾。肖晨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一晚,夜被撕开个口子,他们成了公路上的一道闪电。
落后的时候,带队的平安会故意慢下来,甚至到车队队尾来带带他。这让肖晨心中有一种美妙的感觉,让他再次想到了父亲。对于一个男人的一生来说,这种感觉弥足珍贵。现在,这种感觉竟是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人给予的。
时近午夜,路上的机动车少了大半。夜,像刚洗过澡一样,肖晨觉得这一夜特别地神清气爽,这一夜特别明亮,明亮到他看什么都是赫然清爽的,像油画一般。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聊天中变换着车位。不知不觉中,这个不大的城市被他们的行车轨迹包围了。
平安靠了过来,指了指前边说,那个人,小孩夭折了,他也离婚了。
肖晨看着那个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小个子,他现在是个骑行者,丝毫看不出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身旁上来一个人。平安又指了指他,小声说,他得过白血病,得病期间有两回差点就扔了。
平安说得轻描淡写,肖晨心里却五味杂陈。他试图去体会,却体会不到什么。现在,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随着车轮在高速运转。
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猛蹬几下冲到前面去了。肖晨深深呼了一口气,憋足了劲,屁股就从座椅上飞了起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世界在他身后翩然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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