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
苦梅又叫乌梅,个小,肉少,汁酸。如果不是没有吃的,孩子们是不会去吃苦梅的。
偏偏取了这个名儿,也难怪,山区农村生活苦嘛。所以苦梅一出生,就和饥饿结伴。要不是后来包产到户,苦梅一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苦梅二十岁的时候,成了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
憨憨人儿
不说话儿
给糖走人儿
儿歌嘛,是小孩子嘴甜,诳糖吃。到了夜深人静,客人们离开,苦梅才发现,进新房的怎么不是先前相亲的那位男人呢?
新郎一脸的木讷,呆呆地站着,半天才嗫嚅出来:以前相亲的,是他表弟。自己丑,所以找表弟代替。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男人家出了钱,给家里砌了砖房,让哥娶上了嫂子。拿妈的话说就是——长得帅,能当饭吃?
男人没有啥手艺,除了干地里的活,干不了其它。可是粮食价格低,除去农药、化肥、种子,赚不到啥钱。就这样过了七八年,孩子也读小学了,家仍然一贫如洗。
苦梅对老公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辈子也致不了富。
男人却安于现状,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不缺吃不缺穿,还要求啥呢?这女人,心高呢。可是经不住苦梅天天的纠缠,最后男人让步了,苦梅和她的表姐进城,一个去给人帮厨,就是当洗碗妹,一个当超市营业员。
苦梅在超市,极认真。别人还忙里偷闲,玩手机,她没有。别人喜欢上班小喇叭广播,讲奇闻怪事,苦梅不知道。所以,苦梅就像个机器人,脚下陀螺似的转,特别热心给人介绍购物,帮老人家选商品。
苦梅的勤奋和本分,换来了一个领班的岗位。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当上了领班,工资竟然是营业员的倍数,而且轻松多了。所以,苦梅工作更加认真。
毕竟是青春少妇,晚上住在出租屋,就想孩子,有时也想男人。
偶尔感冒了,或是来了例假,很想躺在男人怀里,哪怕男人长得丑。
男人来得少,乡下的事,天天有忙的。
苦梅出事,是在一个周末。
那天,她在商场巡视,发现有一位叫巧芋的营业员,偷吃话梅。如果偷吃几个,谁也不会发现,商品有一定的损耗率,但是规定是死的,营业员绝不能吃和拿商场的商品。一旦发现,轻则扣工资补损失,重则开除或送派出所。
苦梅没有当场揭露巧芋,女人家谁不爱面子呢?
把巧芋叫到办公室,给她倒上水,才说了自己看到的事。没想到,巧芋一百二十个不承认。她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脏。你既然看到了我偷吃话梅,为啥不当场拿住?现在,你是污蔑我!我和你没完。
苦梅没想到,好心没有好报,气得粗气红脸,心潮如浪。
这次就算了,如果我再拿住了你,你走人吧!
苦梅只能这样说。她知道,这些营业员,差不多全是乡下来的,拿着低薪,还要养家活口,难呢。只要巧芋改了,这事就算了。
苦梅和表姐合住的出租屋,表姐回来一般要一点左右。那晚,苦梅值晚班。回家时快十一点了,还在夜摊上吃了碗米粉。就在苦梅开门的时候,突然蹿出一位蒙面男人,把她踹倒在地,给她几拳,几脚,嘴上说:臭婆娘,懂事点,不要管得太宽。这次放过你,要是你再多嘴,把你脸划了,把你阴毛拔了,让你成白虎星!
苦梅虽然来自农村,有一把力气,可是相对男人,那是蚍浮撼树。
蒙面人走了,半天苦梅才起来,回到屋内,见腿上身上的瘀血,忍不住哭了起来。不用想,这事肯定是巧芋干的,听说,她一人在城里,常和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所以,巧芋特别好打扮,身上也不差钱,上班极不认真。
表姐回来的时候,见苦梅这副样子,问了半天,苦梅才嘟囔出来。
苦梅并不怕巧芋,是怕巧芋勾搭上的野男人。为了安全,苦梅辞职了,经理挽留她,她坚决回家。
孩子见她回来,高兴得溜到她怀里,就不离开。老公见她回来,嘿嘿直乐。老婆不在家,别人笑话他吊直腊肉吃白饭呢,这样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伤不重,养了一周,就复了原。
苦梅是个闲不住的人,经过三年的打工生活,她明白一个道理:要得富,开店铺。
苦梅开了村里第一家超市,当然不能和城里的比,不过两间屋大,主卖副食和生活用品。不用请人,自己和老公亲自干。货自己去进,晚上做台账。
乡里人虽然计较价钱,但绝不会偷东西。
一个月下来,挣的比她在城里打工还多一倍。
苦梅家渐渐富了,有了彩电,有了冰箱,还给老公买了摩托,进货也方便。至于田和地,只种谷子,蔬菜,剩的种树。
她家没有种其它树,只种苦梅。人们不太理解,苦梅也不解释。乡下人都知道,苦梅味酸、涩、平,敛肺、润肠、生津、安蛔、解酒,良药呢。
村里人常来讨用,苦梅一概白送,尤其那些爱喝醉酒的男人们。
嘴上还要占便宜:苦梅,吃你呢!
苦梅的脸上,全是笑。嘴上说:吃我?酸死你!
迟桃花
她家在海拔1000多米的毡帽山,季节缓些。她出生时,沟边的桃花还未谢尽,于是父亲就给她取名迟桃花。
迟桃花就迟桃花,在山村,女人生来命贱,谁在乎名儿呢?
18岁的迟桃花,在城里做家政,和很多乡村女子一样,找个轻闲的活。
叫家政是美化了工作名称,迟桃花干的,是陪一位60多,身患疾病的老男人。姓刘,人们叫他刘局,啥局的?不知道,因为迟桃花来时,刘局退休了,她也不方便问。
刘局的儿子移民美国。
刘局的妻子早离婚,有很多种传说。其中的一种是假离婚,把财产转移出国,现在刘局的前妻就在儿子那里。还说是刘局包了二奶,发妻主动让位。
刘局成了孤寡老人。他有严重的心脏病,还有高血压,不知何故,他不愿出国,于是只好请人来服侍。
迟桃花来的时候,刘局热情欢迎。
模样好,青春年少,充满活力。深山出美女呵。
刘局说,毡帽山他去过,1970年代,他曾带工作组去抓“批林批孔”。可惜迟桃花太年轻,不知道啥叫“批林批孔”。
林就是林彪,孔就是孔老二、孔子。
这两个人是亲戚吗?
刘局哭笑不得。也难怪,迟桃花仅读了小学6年级,山里的女孩子,极少有人能读到初中毕业。拿她妈的话说:读书再多,还不是要嫁人!暗合了城里人的话——读得好不如嫁得好!
迟桃花的任务是煮饭、洗衣、收拾屋子、给老人家熬药。
刘局只吃中药,他相信中医,这也是他不出国的原因之一。
包吃包住,工钱另算。不多,和超市当店员相当。上半天忙,下午有点空闲,但不能外出,只能在家看电视或玩电脑。
就迟桃花这个文化,电脑差不多用不上,只好守着电视机,看赚女人眼泪的韩剧或是发泡的宫廷戏。
刘局呢?别看他一身病,生活安排得紧凑:早上起来,转一圈公园,上午看报,练会儿书法,午饭后小睡一阵,就和几个老朋友喝茶、打牌。
再回家吃晚饭。
迟桃花很满意她的工作,不太累,也不需要太高的文化。
刘局住的一栋别墅,有200多个平方米。三层,还有间地下室。有一天下午,刘局走了,迟桃花一人在,挺无聊的,于是想起了本村来城里打工的桐子。
桐子在城里当扁担,也是因为没有文化。在村里时,迟桃花和桐子,有些情意,尽管没有挑明,是因为桐子自卑,不敢说出来。
桐子,你忙吗?
不忙,今天就干了一单活,给人挑装修的磁砖。
不忙也不来看我?
桐子欣喜若狂,飞奔而来。
啧啧啧,你住这么好的房呵?
桐子看得眼睛放光。
还有地下室?我能看看吗?
迟桃花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其实刘家的地下室她也没有去过。刘局说,那地方阴森,不要去。
有门,铁栅栏的,可能是很久没有用,已锈蚀了,一推就开。一股浓烈的霉味冲来,两人捂紧鼻子。
不下去了吧。迟桃花有些怕。
桐子刚20岁,好奇心重。怕啥?又不是坟墓。
地下室没有灯,只好用手机屏幕。不知不觉中,迟桃花被桐子搂着。地下室很潮,没有通风口,气味难闻。结果啥也没有发现,只发现了几只大缸。
桐子心想:刘局在学外国人窖酒?
他上前,揭开缸口,结果不是酒,而是泥巴。奇了怪了,还有藏泥巴的吗?
用手刨泥,不几下,就发现泥里有东西。
扯出一看,我的天,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人民币,全是新的,百元券。
二人惊呆了,说不出话来,赶紧退出。
迟桃花原打算和桐子缠绵的,她内心明白,自己这个山里女孩,只有做山里人婆娘的命。可是出了地下室,二人哪还有心思呵,都被那缸钱吓倒了。
迟桃花家,一年的收入不到5000呢。如果不是自己出来打工,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
桐子一天当扁担,生意好时上百,不好时几十块钱,得交房租,吃饭,所剩无几。
这么多钱呵,这刘局咋这么多钱呵。
桐子离开时,心里愤愤不平:自己的家乡,一个人苦做苦磨,一年挣不到几千元,这些人凭啥弄来这么多钱呢?
于是他想:如果把这钱弄点来用用,也没啥错呵。
桐子回到扁担中间,和一个叫高茫茫的,一个叫昊前途的,悄悄喝酒,说出了他心中的秘密:去抢刘局地下室的钱!
你那相好的咋办?
把她绑了呵。我们蒙面,她也不知道是我干的。
抢劫顺利,如果不是刘局突然回家。那天下午,他约的牌友一人突然发病,送医院急救,他提前回家了,发现迟桃花被床单撕成的布条粽子一样捆在客厅的茶几腿上,茶几是大理石的,特沉,几百斤呢。
解下迟桃花,她马上报了警。
刘局没来得及拦住她。
公安这次来得快,三个抢劫犯刚出地下室就被擒获。扯掉黑面罩,竟然是桐子他们。迟桃花一下傻了。
桐子是主犯,判了7年。
刘局呢?则是被挖出的巨贪,现金就有几百万,还不算转移出国的财产。
迟桃花搞不明白,刘局要那么多钱干啥?也不明白,桐子为啥生了抢劫的念头,在毡帽山老家,桐子可是胆小的男生呵。
迟桃花不想打工了,不为啥,就为这城里好多事情她搞不明白。
桃花年年开,只是迟桃花变了,那双本来明澈的眼睛,变得忧郁起来。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