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龙兵

时间:2022-02-15 10:43:05 

何雨生

西北风家的挂桨船回到桑木桥的时辰大抵在正午前后,早上放工前几个女将结伴到河坎上打竹箬时还没看到河里有船,就在回家吃了饭眯一觉的当儿,那船悄悄儿地回来了。

豁亮豁亮的太阳就在头顶上瞪着老大眼睛,全村愣是没一个人看到那船是如何返回来的。机帆船就泊在乎日里惯常停靠的港湾里,西北风家是专门吃水上茶饭的,前些年刚置下这条20吨水泥船,船很大,桑木桥村内的河道水位低进不来,只能就近泊在老龙河跟友谊中沟搭界的湾荡里。

那天桑木桥人既未曾听到往常船上柴油机“哒哒哒哒”的轰鸣声,也没闻到那股子刺鼻呛人的浓烟味儿,船后也不见那一条色泽妖艳的油花带子:桅杆上的红旗从上到下斜斜地撕开一道长口子,被风扯得“噗噜噜”地响,锚上摞了一层红褐的铁锈:船舱里吃过的碗像开荷花一样散了一桌,筷子长短不齐地掉落在地:一个被啃了小半的鲢子鱼头咧着白芒寒森森地坏笑着。收音机也没关掉,电池里的电跑得精光,疲沓沓的,都已经漏水了;整条船看上去就像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坟墓,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跟诡异。

村中有个会点麻衣相的半仙吴光三,不事稼穑,就靠相面打卦混点小吃小喝,但凡哪家有事皆不邀自到。他眉毛耸了耸,掐指一算,脸色就灰了,连连咂嘴道:“不妙不妙,刘庆夫妇恐怕凶多吉少咯。”那几天恰逢吴半仙犯了氙气,嘴里念叨着,一只手就老是不自觉地往裤裆里揣,仿佛那儿藏着啥不可泄露的天机似的。

西北风乍一见这船情形,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啥都明白了。他父亲刘庆、母亲张春花都不在船上,他们这次出去了快两个月,据说是做一笔大生意。水上长大的孩子,每天头枕生脚踏死,早听行船的长辈闲谈时聊过幽灵船,说是行船在外遇到横死的情况,有灵性的船不管多远都会自动摸回来报信,不扬帆不下篙,目标坚定,一路直行,仿佛死去的亡灵自己驾着船回家。

西北风一家非本地人士,乃一路乞讨过来的,来的时候蜷缩在一条小水泥驳子上,三个人合盖了一床破棉絮,在一个寒风呼呼的冬日傍晚来到桑木桥。他们看中了桑木桥这块福地,就赖皮地泊在村外河边不走了。他们在桑木桥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平日生计全靠捞鱼摸虾、出门乞讨。后来经过中人牵线搭桥,花二十四块半钱买下了壮脚佬儿雷章原来住过的两间草房子。雷章业已故去多年,人们传说他的壮脚乃麻风病所致,他在世的时候跟村里人没来往,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村外。西北风他们一家从临县过来的,虽然地理上相距不远,但心理上隔膜很深。说那边风俗甚恶,男人女人合用一个茅缸,桑木桥人鄙夷地称之为侉子。侉子果然侉得很,没用几年,两间屋的地皮竟然被他们悄悄扩张成三间青砖瓦房外带东西厢房和一个小院子,原先那水泥驳子也鸟枪换炮,添置了一条20吨挂桨机帆船。

水上人家没有菜蔬地,加之以前乞讨的经历,基本上是借水活命,靠天吃饭,走哪吃哪,看到岸上有葱有菜顺手拔就拔了,他们脑子里压根没有做贼或者是偷盗的概念。在桑木桥定居后这脾气也沿袭下来,行船回来的日子到人家地里有菜摘菜,有瓜摘瓜,自家锅里香气不断,桑木桥人头痛不已。

桑木桥这块虽说近江邻水,但主要还是以农耕为主,纯粹吃水上饭的真没几个。一个地方从事某种行业的人多了,对于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异类,哪怕对方明明代表的是先进的生产力,但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心理上的从众优势感。而且他们从邻县过来,难免平日生活处世方式跟桑木桥一带迥异,最突出的是他们很野蛮,一言不合,操起家伙就动手,夫妻俩在家干架也打得头破血流。此种行径为自诩耕读传家的桑木桥人所不齿,惹不起躲得起。幸好他们夫妇常年在外行船,也没多少机会跟桑木桥人交手,

刘庆跟春花常年在外行船,留下西北风一个人守家。好在水上孩子向来独立,自小被父母拴在船帮上长大,早已习惯这种天生地灭的生活。西北风在桑木桥没什么朋友,勉强要算的话,只有红鼻子一个人。其实红鼻子跟西北风也谈不上朋友不朋友,红鼻子是个大脑有点懵懂的孩子,看人时木呆呆地瞪着一双死鱼眼睛,桑木桥人都说他是个呆子。在桑木桥人的词典里,傻子和呆子是两个并不相同的概念,傻子基本无药可救,呆子的含义就丰富多了,泛指人不太活泛,有点木,甚至有时呆子还是一种亲昵的称呼。红鼻子上面还有个鼻子不怎么红的哥哥,还未成年溺水而死,奶奶生怕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呆孙子再蹈他死鬼哥哥的覆辙,严禁他下水,只是每天在家打一洗澡盆水,让他临水盆而兴湖海之思。所以呆子对于浪里白条西北风崇拜得一塌糊涂,一来二去,两个孤僻的可怜人就成了朋友。

西北风的左脚内侧外翻,根本下不了地,在陆地上就不敢轻举妄动,缩手缩脚,时时作金鸡独立状,打架自然打不过桑木桥的孩子;他的天地在于盈盈一水间,他的腿到了水里马上舒展开来,变成灵动的鱼鳍,有人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会在水里让你吃足苦头。类似瘸子瞎子这些有残疾的人,桑木桥的人都相信他们都不好惹,瘸子不瘸要上天呐,瞎子不瞎要成仙。

西北风从不欺负呆子,他经常给红鼻子抓鱼摸虾。西北风带红鼻子到水边来是给奶奶打了包票的,一是决不让他沾水:二是万一他不小心失足落水,凭自己的水性,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他平安无事,这两条奶奶是笃信的。

西北风不像桑木桥人只会一式头的狗刨,他会很多泳姿,还会踩水和潜水。据说他父亲刘庆更厉害,能双手举着衣服,肚脐眼冒出水面,踩水过长江;憋足一口气,一下子会潜出去好几十米。

水上人家有很多讲究,譬如他们下水前会先作一下法,哗哗哗撒泡尿,用手接一点热尿涂到肚脐眼上,而后只听见“扑通”一声,再看,人已到了河心。

西北风接连摸了几条罗汉子,还有几个铁壳子螺螺扔到岸上,红鼻子顾不上禁令,跑过去连泥带水地拾到络子里。西北风踩水到河心,吸一口气,潜下水去,一会儿上来咋呼道下边可能有一只老歪儿,说着又下去了,不一会儿又冒上来,怪叫道:“不行不行,成精了,惹不动它,下边太冷!”说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又潜了下去,这一次时间比较长,红鼻子只看见河面上冒出了一连串的小气泡,泡泡越泛越急,越泛越大,终于,西北风乌青着嘴唇,双手捧着一只硕大的老河歪露出水面,但那歪儿太重,捧了没两步,“噗通”一下又滑到了河里,西北风急忙钻进水去,一把捞住。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咧着豁牙笑骂道:“狗日的,还顽强!”

红鼻子拍手叫道:“哥、哥,给我给我!”

有人说西北风的娘老子都是水盗,这次出事纯乃黑吃黑所致。更有甚者居然传言,刘庆春花他俩都是翻江鼠蒋平的徒弟,多年来闯荡绿林,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江湖人称“黑风双煞”。

哪儿跟哪儿呢,瞎。

对于风言风语,西北风自然难以相信,但他心里总有个幻想,他感觉自己的双亲也许并没有真的遇了难,恐怕村人有一点说得也对,常年行船,篙子头上少不了见血封喉的故事,如今为躲避仇家,说不定偷偷在哪个旮旯里猫着呢;要不就是被哪个妖怪抓了去,像白娘子一样被关到金山寺,正等着他去拯救他们呢。

这些天西北风的小脑瓜一直在不停地转悠,他听矮子方清说过很多故事,他谋划着也要像《白蛇传》里的小青一样去搬来救兵救出爹娘,他感觉自己现在最缺的是一把趁手的兵器。方清调笑道要兵可以去向东海龙王借,没武器也到龙宫里去寻呗。西北风说,我才不上你当,谁不知道龙宫就一根如意金箍棒,早已被齐天大圣弄走了,我去寻个屁啊。方清正色道,龙宫里的宝贝何止一根破铁棒,当年孙大圣被老奸巨猾的龙王骗了,那只是他们扔在外边不要的垃圾货,龙宫里的宝贝成千上万,多得很呐。

老龙河是一条通江河,曲曲弯弯,沿线有九十九道大弯小弯,最大的一道弯就在桑木桥村外,据说从这儿一个猛子扎下去可以通到江心,直达东海龙宫。

西北风以前就成天泡在水里,现在家里爹娘不在,他干脆以水为家,他要先把自己的水性练得像一条鱼,然后才能进龙宫借兵寻宝。

刘庆夫妇搞水上运输没几年就盖起了一座三间青砖大瓦房,他们失联后,西北风成天不着家,三间房子就一直空在那儿养蛇鼠蚁虫。

当年那个中人叫钱福明,是村里的一个无赖,平日也没正经营生,全凭嘴上三寸那一点功夫混点烟酒作。某天他突然跑到大队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刘庆夫妇下落不明,自己跟刘庆七牵八绕下来算是表兄弟,现在表兄表嫂落难,西北风无人看管,作为表叔每念及于此都禁不住心如刀绞,思来想去绝对不肯坐视不理。主动申请领养准孤儿西北风。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快嘴道,你哄鬼呢,哪个不清楚当年你做中把壮脚佬儿雷章的草房子卖给他,那房钱到你手之后你只买了两刀黄纸在壮脚坟上烧了烧,下剩的不都换成酒肉落进你的五脏庙啦;他们在世的时候向你借半碗米都借不到,现在巴巴地跑来认亲啦。

快嘴说,其实论下来我家跟他们可是嫡嫡伯伯的邻居哈,真的要照顾也轮不上你来。钱福明脸红耳赤,对着快嘴啐道,呸,狗屁邻居,相距快一里路也叫邻居啊,还不算中间隔了一条小沟,隔河千里远,你这样说的话,中国跟米国也算是邻居呢。

大队支书王红文是个人精,见他们实在吵得不像话,喝道,没王法了咋的,现在好歹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呢,就算过去的强盗也没你们这么明火执仗吧,两个都给我滚,这事等大队开会讨论过后再说。

过了没两天,钱福明忽然看到好多人在西北风家出出进进的,匆忙小跑着过去探头一瞧,大伙儿正热火朝天地忙着搬大队部呢。王红文当众正儿八经地宣布道,经过大队开会讨论研究,决定这处房子收归集体所有,做大队部办公室;往后西北风算是五保户,由大队养着,饭食就由每家轮流供给。钱福明的小胳膊自然不敢跟王红文的大腿较量,心有不甘,好歹趁着帮忙的机会,偷偷顺走了一个爬爬凳。

西北风从此变成了一个小小五保户,但他吃酒舞大刀,自由散漫惯了,没轮几次饭,他再也不去别人家等饭吃。天大地大,四处为家,果腹食物唾手可得,偶尔馋了随便扯点菜掰点嫩玉米棒生堆野火打打牙祭,开始十天半个月还偶尔冒个泡泡,时间一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转眼,西北风已经在桑木桥人眼中消失近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多少变化啊,王红文当上大队支书啦,他利用农闲的时候主持修建了一个小型水库,这水库可以灌溉,可以养鱼,还可以防涝排涝,总之这就是桑木桥通向共产主义金光大道的聚宝盆;当然也有很多事物几乎没看出有什么变化,譬如红鼻子的奶奶又增加了一岁,但看上去跟先前没一点不同,好像头发还是那么白,皱纹也还是那么多,成天嘴里叽里咕噜的不晓得在念啥经文,她仿佛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岁月在她身上根本发生不了任何改变;譬如红鼻子还是不会水,不过他手中多了一个西北风送他的老河歪,蚌肉早已成红烧肉吃掉了,还留下一个完整的蚌壳,放在澡盆里就像一只小船……

大多数人以为已经把西北风一家从集体记忆中删除掉了,只有倒霉鬼钱福明时不时还会恨恨地在心里咒骂几声。那次他偷偷拿了西北风家一个坏爬爬凳,那凳子只剩了三只半腿,要想稳稳地坐好必须聚精会神加全神贯注,另外还得掌握一定的平衡技巧才行,稍一疏忽便会人仰马翻。钱福明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刘庆啊,你们要死就好好死噻,弄了这一个坏凳子害人不浅啊。

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长江里的鱼群会借助潮汐向老龙河回游,桑木桥都会迎来一个盛大的等鱼节。鱼群回游的节奏一般能持续好几天,起初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自由行动,偶然几只大鱼也是惊鸿一瞥,慢慢的鱼群以小分队形式出现,队伍阵势逐渐增大,到最后一天会转为大规模的集团军形式,排山倒海而来。

鱼阵来临前的老龙河总是异样的平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偶尔有一两只顽皮的小鱼小虾,皆若空游无所依,水面清澈见底,日光下彻,那鱼虾的影子便往来翕忽,仿佛在跟岸上人捉着迷藏。桑木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水面,大气不敢喘,生怕哪个一不小心咳嗽一下,会把鱼阵吓退。

倏忽间,一团巨大的黑云乌泱泱地涌了过来,正是打头的鱼崽之阵,长度三十来米,宽度足有五米左右,占据着大半幅河面,浩浩荡荡。全是那只有一截小指般大小的鱼崽,密密麻麻地向老龙河不知疲倦地进发。鱼崽侧方和后方,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十来条大黑鱼从云团的底部浮沉,像是押阵的大将军。这种护崽的黑鱼性格最为暴烈,每一条起码有十来斤,一米来长,两三条就足以对付一个成年人。

最壮观的一幕接踵而至,鱼崽阵过去之后,就是整齐划一的大部队,主要是桑木桥水域特有的鱼种,鲫鱼、鳊鱼、鲢鱼(又分白鲢、花鲢)、花鱼、青鱼,一族一类。并不混杂,它们没有向导,没有首领,纪律严明,目标一致,数不清的大鱼排列得整整齐齐,它们有节奏地一会儿腾出水面,一会儿潜入水底,桑木桥人谓之“过龙兵”。

鱼阵一会朝水深处挺进,一会又向上涌动。当它们再次靠近水面的时候,桑木桥人被这支队伍的威武雄壮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当鱼群朝着水面靠近的时候,它们中露出水面的部分与阳光相遇,一闪一闪的,发出炫目的光辉,那是生命进发的力与美。

每逢过龙兵,桑木桥人都像是过了一个隆重的狂欢节,但向来尊崇孔孟之道的桑木桥人有三不捕的传统:打头阵的不能捕,因为那都是鱼族的种子,把鱼种都捕杀完了会遭天谴;中间的不能捕,也不敢造次,委实那气场太过强大,一定要避其锋芒:见血不能捕,这是一个等鱼的节日,弄得血腥味十足就没意思了。

他们等鱼的方法有一种古朴的韵味,不下钩,不散网,众人在河边一字排开,人手一个盆或筐,再一根木棒,待鱼阵经过时,一起将木棒在水面轻轻扑击,口里缓缓低吟,“哦哦哦,东来的西往的,南去的北走的,来的不要逃,走的我不留……”便有不甘寂寞的鱼儿“哗”地跃出水面,随后带动其他鱼儿跟着飞跃,噼噼啪啪跌落盆筐之内。

人们让过大部队,抄起家伙向落在后面的残兵剩勇们动手,一时间水面水花四溅,每一人的盆筐里都会有着令人大呼小叫的收获。呆子也来了,拿着那个大蚌壳也学众人等鱼,也有性急的不耐烦苦等,干脆把家里洗菜的络子也拿来了,刷的一下抄进水里,拉上来一团烂泥,把络子在水里涮涮,露出来两只抱成一团的癩蛤蟆……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一条大鱼,黑乎乎的尾随在鱼阵后面。鱼阵之后基本没啥大家伙,多的是些虾兵蟹将乌龟王八之类杂种,能发现大鱼机会很少。于是众人一起围追堵截,那鱼却很是机灵,东一窜西一跳,眨眼间已逃至河心。

红鼻子也兴奋地跟着大伙儿一起吆喝,挨挨挤挤,一个趔趄,摔倒水中。那鱼忽然尾巴一摆,竟游了回来。众人一下大喊,围了过去,终于合力将它捞了上来。那东西奇形怪状,似鱼非鱼,有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那么大,尾部左半边似乎受了伤,蜷缩翻卷着,两只眼睛怒睁,嘴巴一张一翕,面目狰狞。

红鼻子定定的眼神忽然一转,大声嚷嚷道:“这不是鱼,这好像是西北风哎。”旁边一个弄鱼的犹豫了一下,马上转过神来,破口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西北风早就被龙王招女婿了,这是什么怪物。”红鼻子跑过去趴到那怪物身上,“这是西北风,这是西北风,不是鱼。”有人不满地上去给了他一脚,随手甩到一边,“嘘,鬼吵什呢噻,你个呆子。”说罢,拿起一个浣杖,“咄”的一下,不由分说就将那怪物脑袋敲成两半。

红鼻子惊恐地瞪着眼睛跑远了,满世界充满着他变了调的叫喊,“杀人啦杀人啦,你们杀人啦,你们杀死西北风啦。”

那怪物发出一声奇异的怪叫,整个河滩充溢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熏得众人纷纷掩鼻避让不及。老龙河里的鱼儿也一齐呼啸起来,那声音似牛哞、似鹿鸣、似狮吼,有人大惊失色道,天啊,这是龙吟,老龙王发怒了,我们要遭大难啦。

蓦然间,那么多鱼一起转过身来,集体摆动尾巴,它们的眼睛在歘歘放电,一时间波涛汹涌,云翻雾滚。胆小的人已经在焚香祷告,祈求龙王菩萨保佑。

愤怒的鱼阵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翻搅起高高的巨浪,冲破了堤坝,冲垮了王红文主持修建的小水库,大水汤汤涌涌,很快整个桑木桥就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桑木桥人皆为鱼虾。

王红文马上想起了西北风家的那条船,他带着全村人奋力游到船边,忽然那船竟无缘无故地裂开来。裂成了一堆指头粗细的烂木条条。最是那钱福明滑稽,他带着一个洗澡的大木盆,见水势凶猛,马上聪明地将身子趴在木盆上,他身体很胖,木盆只载了一个大肚子,头和四肢悬在木盆四周乱动,那样子活像一只大王八。

红鼻子很害怕,他紧紧地拉着奶奶也跟着一起跑,奶奶裹了小脚,一践一践地跑不快,远远地掉在众人后面。突然,红鼻子惊异地发现,自己手中那个蚌壳正飞速地变大,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弯弯的船,奶奶和他坐在船上绰绰有余,连奶奶养的那只大花猫也跟着扒了上来,那蚌壳船开始的时候有点歪歪扭扭的,后来竟越来越稳……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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