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道命令,明五老倌的态度是,不理,不答,只搓手。
明五老娘冲进东厢房,掀开老倌子床上乱成一堆的衣服和被单,又拉开衣柜搜寻一遍,很快空手出来,直接爬上二楼,各个房间过一道,仍是没见黑棉袄。三楼四楼她没力气爬,料想老倌子更没那个力气在十分钟之内爬个来回。
黑棉袄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不会要那个老古董,三岁的重孙更不会对它感兴趣。老倌子是第一嫌疑人。除此,那有癫婆子。癫婆子喜欢偷东西,常把东家晒的肉丢到西家的地坪,有一次把明五老娘放在书桌上的钥匙和镜子偷出去丢进了狗窝。老倌子一直坐在堂屋,进来的人肯定看得见,难道他跟癫婆子是合谋?联想到刚才老倌子对癫婆子说的话,要吃什么你自己拿,明五老娘想,这就是证据!他不把自己的老婆当老婆,却把癫婆子当亲人,明摆着是相信癫子,纵容癫子,喜欢癫婆子,跟癫婆子合谋起来整她。这一想,火气就冲到了脑壳顶,咚咚咚回到堂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你跟癫婆子一起偷了我的东西。你这个好色鬼!我不在家时都是癫婆子陪你,给你当家作主吗?你真是,人要死了贼心不死啊!把我的棉袄拿回来,去!找癫婆子去!”她抓住老倌子的肩膀往上提,衣服发出撕纸一样的声音,掉下一大块布,露出扁担般窄小的肩胛骨。
明五老倌被拎起,又扔回椅子。他紧咬着嘴,像刺猬一样团起身子,身上的毛刺早已拔光,只能支起松松垮垮的骨架抵抗。
明五老娘青着脸走到屋外,站在地坪里大喊:山伢子!
神冲人把二十岁以下的男孩称伢子。山伢子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娘仍把他当小孩子叫。一墙之隔的另一栋两层楼房是山伢子的屋。山伢子正洗菜做饭,两手水滴嘀地跑来,娘鼓着掌道:“恭喜恭喜!家里有喜事了!你爷老子英雄啊,他找癫婆子做堂客了。明天你送我走,我去上海,把这个家让给癫婆子。将来你可要好好照顾这对癫子娘癫子爷!”
这阴一句阳一句的听得山伢子耳朵发胀,他朝娘摆手道:“快莫乱讲!你们两个七老八十的人,共灶吃饭六七十年,就算是邻舍也有点情分,总这样吵下去有什么意思?闹的笑话也要后代承受得起……”
山伢子好话歹话讲了一箩,答应等下找癫婆子问问,说不定是狗叨走了呢?一件要丢的旧衣服,丢了也就芝麻大的事。他娘才压下气,去房里重新翻衣柜,一件件对比。新的舍不得,旧的不合适,洋气的不行,太土的又怕送不出手,最后选定一件灰色长呢子大衣,去年小女儿送给她的,嫌衣服太厚太沉,她只穿过一两次,看去跟新的差不多。
山伢子跟进房间,在娘耳边悄声道:“我爷老子好像……有点痴呆迹象呢。这半个月来我看他有点不对劲。人变迟钝了,话也不爱讲了。”
明五老娘唾了一口道:“痴呆什么?装的!你没看见他在癫婆子面前那个灵活!他痴呆他怎么知道铁匠娘子要死了、钟一阿婆跳塘了?”接着又讲了一堆故事:某年热天的早上,我打开后门去井里提水,看见癫婆子一丝不挂躺在井口石板上,明摆着是在屋后等人嘛!等谁?还用说?又某年某月,晚上我从钟一阿婆家串门回来,看见癫婆子坐在你爷房间里喝茶。喝茶之前他们干了什么?鬼知道!前年癫婆子嫁女,我和你爷去喝回门酒。红包由他交,结果,他既没交到新娘子手里也不交给新郎官,也不交给柜房,独独交到癫婆子手里。癫婆子晓得么子事?直接拿红包去商店买了十包白沙烟自己抽,你说这人情到底送给谁的?
山伢子明知娘是疑神疑鬼,也不敢反驳娘。娘的火辣性子外人是没有机会领教的。她在外面是永远的五月风,笑都笑得端庄,不像别家的堂客们哈哈掀天捶胸跺脚,在家她却是下不完的寒冬雪。爷老子对抗她几十年,终究败下阵来。儿女们从小就明白,不按娘的意志行事会落个什么结果。娘的话就是事实,娘就是结论,谁不信谁就是敌人。山伢子小时候爱顶撞大人,没少吃娘用巴掌烧出来的红烧鱼、用指头敲出来的毛栗子。现在自己也是阿公级的人了,不想顶撞娘落个不孝之名,又不愿无原则地顺从她,遇上纠结事情能溜则溜。见娘又要起火,他赶紧拔脚开溜,嘟哝着得快点吃完饭去上村奏乐,走出娘的房间才吐出完整的一句:“吵的哪门子劲?真是……鸡啄鸡食袋,狗咬狗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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