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间,当归故乡有位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可怜巴巴的,从小儿就死了爹妈,撇下他一个孤儿,孤苦伶仃地讨饭度日。刚一懂事,就给富贵人家放羊、喂猪、扫院、看门;等到十几岁时,已当一个大人用了,磨面、垫圈、赶车、耕田,什么活儿都干。因为他舍得力气,能吃重苦,脑瓜灵活,手脚麻利,许多富户人家都争着抢着要他干活。后来渐渐成了方圆五六十里出名的种庄稼把式:犁起地来一根线,撒起籽来匀又远,割起麦来当头雁,扬起场来象风扇……小伙子,心眼好,为人厚道,村上村下,庄南庄北,谁一提起,都伸出个大拇指夸一阵、赞一番。可是,年岁不饶人,小伙子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娶上个媳妇,他着急,穷乡亲们也着急。
天下的事巧得很哩,离小伙子家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叫“芹”的闺女,命也苦得很:先埋爹爹后葬娘,跟哥哥、嫂嫂一搭里过着恓恓惶惶的苦日子。穷人家的姑娘,死了爹娘,就像低人一肩、短人一头,一不娇,二不惯,上山一双鞋,下山一背柴,粗活、细活,茶饭、针线,样样都能来,叫人打心眼里喜欢。特别是她做的饭,比一个好厨师做得还好吃哩,手艺真高:提起擀杖一张纸,拿起切刀一根线,下在锅里莲花转,捞在碗里赛牡丹,吃起来真可口。懂事的姑娘,上尊哥哥、嫂嫂,下爱侄儿、侄女,是一个贤妹妹、贤小姑、好姑姑。左邻右舍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姑娘的。姑娘长到十七八,越长越秀气了,出脱得象山里盛开的百合花一样惹人心爱。财东家托的媒婆婆来了,说张员外家:顿顿是猴头银耳,熊掌燕窝——山珍海味;说李员外家:件件是绫罗绸缎,羽纱缥绡——旗袍马褂。叫姑娘点个头儿。姑娘气得饭不吃,茶不咽,连个脖子也不给。日头天天过,月亮夜夜落,媒婆婆越来越多,把姑娘家的门槛踏断了,把姑娘家的炕檐压弯了,油嘴滑舌、伶牙利齿的媒婆婆,说得天花乱坠,姑娘的耳朵上磨起了厚厚一层茧,也不能叫员外家的金山银山打动心。聪明的姑娘,后来听哥哥说有个穷小伙子托人提亲,一下子答应了。
穷人家的姑娘嫁穷汉娃,不坐轿,不骑马,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小伙子家,在一间茅草棚里成了亲、安了家。小两口男耕女织,勤勤恳恳,你疼我爱,影儿不离,过着比蜂蜜还甜的日子。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是“月老”下凡亲自用红绳绳儿拴在一起的,一个个都称新娘子叫“芹嫂”。芹嫂,芹嫂,又亲切,又好听,叫的人嘴里含着蜜,甜极了!她的人品也跟名字一样甜,长得白净秀气,小巧玲珑,眼眸子是一汪泉水,嘴唇儿象两瓣桃花。听说她娘家房后的那眼青石井跟天上的瑶池相通,用那水吃喝、洗澡,抚养大的姑娘才会跟天上的仙女一般。老人们打趣地说:“小伙子前世烧的长香多,这一世才积遇了这么个好媳妇。‘外强不如里壮’,有这么一个好媳妇、贤内助,小伙子一辈子有受用不尽的福气,虽说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可甜日子在后头哩!”
俗话说:“天有难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麻绳绳儿偏从细处断。突然满天黑云翻滚,一声晴天炸雷,原来是那些头上生疮、脚底流浓,求亲讨了个没趣的财东们,一个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挤眉弄眼,串通勾连,把刚刚结婚不久的新郎抓了壮丁,开到八千里外的边疆上去屯垦。
丈夫走了,芹嫂数着比树叶还稠的苦日子熬煎苦度,天天等亲人归来。爱说的芹嫂不说了,爱笑的芹嫂不笑了,嘴角向下弯着,脸上罩着一层永不消失的愁云。芹嫂啊,芹嫂,人间最苦是孤雁,你是孤雁含黄连。月儿弯弯月儿圆,月儿圆圆月儿弯,一年又一年,一去多少年,亲人啊,你怎么没有一丝丝讯息。春天飞来了燕子,芹嫂问:“燕子,燕子,你从哪儿来,你见我的亲人在哪儿?”燕子说:“芹嫂,芹嫂,我从南方来,南方云蒸气燎,你的亲人我没有见过。”秋天飞来了大雁,芹嫂问:“大雁,大雁,你从哪儿来,你见我的亲人在哪儿?”大雁说:“芹嫂,芹嫂,我从北方来,北方冰天雪地,你的亲人我没有见过。”芹嫂一听心上象扎着把刀子似的,绞痛绞痛的。清晨她举头听喜鹊叫,喜鹊一声也不叫,扑楞楞飞走了;夜晚她眼巴巴地瞅着灯花,灯花一点也不亮。后来,她日日夜夜地守在村外崖畔上,象个石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盼着亲人归来。盼星星,盼月亮,望穿两眼,不见丈夫归,只见芹嫂泪汪汪,哭断肠。狂风吹着她的身子,她一动也不动;暴雨淋着她的身子,她一动也不动。日久天长,终于身瘦体弱,泪水滴尽,倒殁崖坡。
芹嫂殁了,村子里笼罩着一片凄楚悲凉的气氛,树上的黄莺不唱了;河里的鱼儿不欢了;岷山绿苍苍的,为她披上了青纱;洮河呜咽咽的,为她低声哀泣。村里人一个个都十分怀念她,天天总有人从崖坡下走过,默默地哀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