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头!你看看我,正坐着你呢!”张果子指着屁股下面的大石头说。在这个村子里,他只和陈石头有话说,也只和他开玩笑。
“鸟话!”陈石头喝道。
张果子干笑两声,眼睛又转去望着河滩。这样一年死两三只,他的羊只够赔账。
虽然这些死羊最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张果子还是感到很失望。
“不要难过啦。正好可以打牙祭。多好的事情。卖给别人不如自己吃掉。放一辈子羊能舍得自己杀一只吃吗?还是死了好。死了就可以吃个干脆。东想西想划不来。你说是不?”陈石头将牛赶到河对岸,放在山边的青草地上。
张果子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他想起死去的年轻女子来了。
那是个冬天无风的上午,穿着红花外套的女子站在村子的西口,她和她的家人刚刚搬进河谷村。他们在河边建了房子。按照村中的风俗,邻里之间要互相帮助。所以张果子被父母派去帮忙。张果子就这样认识了年轻文静的姑娘秀芝。并且在短短两个月后,也就是次年初春,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私下确定的。算是私定终身。这在村里是头一回。
秀芝读了几年书,比张果子强一些。她说话有趣,会讲一些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像张果子,总把牛郎织女与董永和七仙女混合在一起。从他嘴里出来的董永娶的妻子不是七仙女而是织女,七仙女总是莫名其妙嫁给了牛郎。
秀芝有着农村姑娘的脾性,吃苦耐劳,聪慧可人。村里人逐渐看出张果子和秀芝的感情后,都打趣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羊粪上。
陈实,也就是陈石头,他原名陈实,那时候还没有娶妻,他也喜欢秀芝。张果子突然发现陈实也喜欢秀芝,感到很生气,但是不能说出来。虽然他知道秀芝不会喜欢陈实。但万一秀芝的父母喜欢呢?如果她的父母极力撮合,难保秀芝不会妥协。因此,他在深情看着秀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总是时刻注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实。那时他多么年轻,眼力多么好。
他们为了秀芝打过很多架,“陈石头”就是从那个时候叫出来的绰号。
“嗨,小果子,你怎么还不去放羊!”这是陈实遇着张果子时最爱说的话。言下之意是让他离秀芝姑娘远一点。
爱情使张果子的心情欢畅,使他年轻的双脚充满力量,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羊群赶到水草丰美的地带吃饱喝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收圈。草草吃过晚饭后,在村子的灯光和天边的星辰逐渐亮起来时,他就穿上最干净的衣裳去见心爱的姑娘了。那段日子他的时间总感觉过得飞快。
秀芝姑娘梳着两条长辫子,用紫色碎花布条扎着,当她坐在河边洗衣服时,两条辫子的发梢就像蜻蜓一样点在水面。
张果子常常帮秀芝洗衣服,尤其在初春水冷时,更要提早嘱咐秀芝把脏衣服积攒起来,等他放完羊回来洗。
陈实是以公平竞争者的身份出现的。比起张果子来,他显得比较大度。当张果子用斜眉歪眼看他时,他用严肃的口气却不失温和的态度说:“你可以喜欢秀芝,我也可以。难道我不可以吗?她还不是你老婆。”
张果子经常被这个名叫陈实却一点也不诚实的家伙气得跳脚。他说不过陈实。如果陈实是一只羊,他决定饿死他。
秀芝后来也放羊,张果子因为熟门熟路,经常作为秀芝的向导领着她和她的羊在山林里乱转。而陈实也像一只本分的狗一样跟在他二人身后。张果子以嫌恶的口气叫他“滚蛋”,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有权利守着秀芝。
张果子想到这里回过神来。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飘到一座树木葱茏的山上。那座山正是他们从前一起放羊的地方。山的底脚,那棵开着碎花的藤树下,陈实正在那棵树身上扯着藤子。藤子上的花和叶子都可以喂牛。他已经扯了很多下来,放在牛鼻子底下。
陈实又转身看看河边,正好看见张果子在石头上望着他。他们互相远远地笑一笑。
陈实朝张果子走来。
“还不准备剐么?”他问。
“杀。”
张果子从石头上跳下来。他把外套脱来挂在一根水麻树上。水麻树正发着新嫩的叶子,张果子转身之前扯了一把树叶攥在手里。
张果子用水麻叶认真仔细地把死羊擦了一遍,再将它拖到河边用清水冲洗。然后从腰间抽出那把钝镰刀。
“你不会只有这一把刀吧?太钝了。怎么剐!”陈实咬着嘴皮,两手用力扯住羊的后腿。虽然羊已经死去,根本不会挣扎,张果子和陈实还是不自主地用杀活羊的方式来解决这只死羊。他们让它完整地再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