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眼前的四堵墙壁被炭火熏黑了,铁栓推门的声音很重,却并没有见王蛮子出来招呼。直到他进了里屋,才看见王蛮子还躺在床上,那破旧的被褥翻卷出黑灰色的棉花像压在石坡崖顶上的铅云,铁栓嘿嘿笑了两声道:
“老鬼,还不起来,再过两年让你睡个够。”
王蛮子探出白花花的脑袋,看见来了客人,强支起身子道:
“怕是等不到两年了,我现在就感觉骨头不听使唤,这一觉睡得浑身上下都出汗,可这心里寒呀!”他说完,右手握成拳头,木木地捶自己的胸口。
“你怕是病了吧!这年纪大了可马虎不得。”
“病了好啊!要是人老了没病,那还不都活成精了?”
铁栓走近床铺,他看见王蛮子毛扎扎的嘴角乌青,脸上臃肿,泛起一道道的褶皱。他拿手一按一个坑,再用手贴在王蛮子的额头上,这一贴可把铁栓吓坏了,他连忙扶起王蛮子,要去刘建民的小诊所看看,可奇怪的是王蛮子并不乐意去看病,僵持不下才道出了原委:原来自己一双儿女在城里打工没有户口,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不收,好说歹说同意入学,但每年两季度要多出一千元的费用,王蛮子想让孙子到农村读书,可儿女们都不同意,嫌农村教育落后跟不上时代,一咬牙一跺脚出就出吧!两个孙子每年就是两千元,这钱是那么好赚吗?王蛮子想不通,看着女儿女婿在孩子身上大手大脚的付出,确实也没落下两个钱,就不想因自己的病而去给儿女带来麻烦。说白了就是没钱,现在不管大病小病,只要去一趟诊所就得大几十甚至上百给人家掏,掏一次不够,还得接二连三的花钱,反正老伴死了十几年,王蛮子也不想活了。
铁栓不管这些,他撑着伞搀扶王蛮子在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雨还在下,铁栓顺着平缓的道路走,裤管裹满了泥水,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的身影,在茫茫的水雾中越发显得模糊。
给王蛮子看病,铁栓是用自己的钱,他经常也带着雨嘉来诊所看病,但奇怪的是他从没为自己看过病。刘建民从医十几年一直呆在两村的交叉口,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而一茬又一茬的老人则是在他的诊断下确定患了不治之症。刘建民作为医生,看到了太多因经济能力有限,导致本来可以通过做手术而恢复的老人,最后一直拖到癌症晚期,可他却无能为力。每次铁栓来到诊所,刘建民总会问雨嘉的情况。现在看着雨嘉一天天长大,刘建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晚上铁栓回来,天已经黑严实了,雨细细地下着,落在身上感觉像落了一层油,他干脆把伞合上,去享受这一刻的清净。刚踏进门,雨嘉就蹦着欢势的步子迎上来,并递给他一张自己考了满分的试卷,铁栓不认识试卷的内容,但他明白老师用红笔批改每一个勾的含义和试卷左上方100这个数字,他的高兴溢于言表。对于女儿每一次能拿到这样的成绩,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似乎在这一刻他年轻了几十岁,可以用尽全力为女儿奉献。铁栓把试卷拿在手中来回翻看,那张布满尘垢的脸上顿时也润朗了许多。
开元一大早赶来,敲响铁栓家的院门,嘴里叫着雨嘉的名字,正在吃饭的雨嘉随便扒几口,就放下碗筷出门了,路上泥泞不堪,没走多远,鞋、袜、裤管搅得尽是泥水。学校在郭沟的山顶上,所有的孩子不得不提前出门,特别是逢上雨雪天气,走路更是要花更多时间。经常能看见比她们小的娃走在山路上,因脚力不稳而摔倒在坡面。学校坐落在山顶,有一条水泥路直通到县上,也有县里的孩子来农村读书,但他们有自行车,一个来回很快就到了,农村的孩子很是羡慕,即使家里也有自行车,可都是凤凰牌、三枪牌老式的那一种,其速度根本没法和县城的孩子比。
到了教室,提前来的同学们都静伏在课桌上温习功课,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谁迟到谁早退。早自习,乔老师一般不会监督。初中最后一个学期,乔老师习惯去学生们的家里走访,这样有利于对下一步的教学任务做出更详细的规划。他准备今天放学去雨嘉的家里走访。两年来,乔生义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孩子从没让人失望过,她的成绩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