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悄悄藏一些起来,老大也不会知道况且我们只拿一些碎银子”
这句话说出,另一个也有些动心了,犹豫着对望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好,不过,你可不能说出去!”
“放心吧,主意是我出的,怎会去泄自己的底。”
两人兴冲冲地将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红木箱子。箱上并没有上锁,只松松地横着插销。将插销取下,小心翼翼开启,月光下看得分明,那是一颗蓬松的女人头颅,惨白面孔上一双无神的眼正死死瞪着二人。
“布置如此周密,一定有深远图谋。难道要阻止朝廷对突厥用兵?”
一骑飞驰,沿天街直行而来,经朱雀门,入承天门,直进皇城,停在含元殿前。马上人一跃而下,将缰绳随手扔给一旁的侍卫,沉声喝道:“圣上在不在?”
“在”刚吐出一个字,来者已做了个喝止的手势,不让他再说下去。那人四十余岁年纪,身材比常人要高出一头,模样威武雄壮,肤色黝黑,下颌浓密散乱全是卷曲的须髯。双眼则如有电光隐现,炯炯有神,非同寻常——正是吴国公尉迟恭,唐初第一勇者。
尉迟恭大步向殿上行去,与此同时,另一人正带着几名侍从从殿内出来,此人是长孙皇后之兄长孙无忌,大唐开国功臣之一。四目相触,长孙无忌似乎略微愣了愣,而尉迟恭则扬起了头,面上毫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尉迟大人。”长孙无忌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尉迟恭大大咧咧不以为礼,劈头问道:“决定了么?”
“尚未。裴司空带了僧人法雅面圣,目前正在殿中”
“去他娘的,”尉迟恭双目一瞪,赫然威武,令长孙无忌不自觉地缩了缩,“我就不信,满朝文武,还要个秃驴来决定出兵的事?”不耐烦多说,几步便跨上玉阶,直入大殿。
“怪不得都叫他黑蛮子,好生无礼!”
“嗯?”
见父亲瞪视着自己,长孙冲低下了头,脸上却仍是愤愤不平之色。见他如此,长孙无忌神色反而和缓下来:“既然知道他是蛮人,还计较什么。如今之事,我们与他方向一致,由他在前冲撞,你我自可见机行事。”
锦袍玉带的身影匆匆隐没在夜色之中,身后大殿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法雅?是上皇亲封的那位神通法师?”
“正是。”抹了抹唇边酒渍,勋卫府校尉尉迟方向对面坐着的李淳风如此解释,“据这位法师所言,粮草营被焚是天雷示警,但并非不可禳解。只要在城西筑一高台,由圣上亲临祭祀,就可以镇压邪祟,保大军出征凯旋。”
“也就是说,出兵之事仍然不变?”
“只是稍延了时日。裴大人代法雅上疏,圣上立刻准奏,今日便动工筑台,三日之后即可完工。不过”
“嗯?”
听出尉迟方话中迟疑之意,李淳风抬起头来。
“不过,李兄不觉得此事甚是奇怪?”
“怪在何处?”
“是说圣上,”尉迟方不解地说道,“上皇笃信神道,宫中离不了道士和尚,但圣上对这些人却并无特殊宠爱。出兵突厥是军国大事,为何会采纳了一个和尚的建议?”
“不是圣上采纳了法雅的建议,而是法雅善于审时度势,顺水推舟。” “什么意思?” “朝中主战主和两派势力争斗颇烈。皇帝本人必然是主战的,但这一次粮草营之事谣言四起,主和派借天命占了上风,劝阻出兵,此事相当棘手。不出兵,违背圣上本意;出兵,则未战而军心不稳,必非吉兆。”
“所以”
“所以,便要假托神怪。”李淳风笑吟吟地剥开了手中花生果,“既然说是天命阻兵,那就以神力解之。”
“明白了!”尉迟方恍然大悟,一拍桌子,“法雅正是看穿了圣上心思,便谋划出这法子,一来借禳解安定军心,二来也堵了那些一心要苟且偷安的文官们的嘴。”
“嗯。这便是三十六计中的无中生有,今上熟知兵法,使出这一招应在意料之中啊。”
话音方落,一名大汉匆匆走入楼中,抬眼看见尉迟方,顿时咧开嘴笑起来:“尉迟兄弟!”声音洪亮,腮髯浓重,却是于怀,伸出手掌猛拍尉迟方的肩头。两人平日常在一起喝酒赌钱,是相当熟识,不拘小节的朋友。
“于大哥,今天怎么有空闲来这里?听说你到了李元帅的麾下?”
“所以说,老天爷便是不公平,”于怀刚一坐定便倒苦水,“粮草营的事还没料理完,后日又要跟元帅去见什么沙陀特使,忙了个脚朝天。尉迟兄弟你呢,年纪轻轻正要建功的时候,却不得出头。上头这调派差事的,真他娘不长眼。——嗨,不说这个,李先生,你料得丝毫不错,飞骑点兵的时候,粮草营中正好缺了一人。”
“哦,是谁?”
“就是督粮官宋琪。前日奉命点兵的是元帅府亲卫营两名弟兄,据他们回忆,当时点卯各营中唯独差了此人。”
李淳风眼中光芒闪动:“可知道他是什么缘故离开?”
“这我怎知道?不过,”于怀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对了,我怎把这人忘了。”伸长脖子向外望了望,扯开喉咙大叫道:“严虎!”一名亲兵应声而入,身材瘦小,看上去倒颇为机灵。
“这是上月刚从粮草营调到我身边的亲随,跟宋琪一定相熟,有事问他就成。”洋洋自得,于怀向那人说道:“怎样?老爷我将你要过来,算是救了你一命。否则的话,你怕早就变了焦尸。听着小子,这位李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答错了一句,小心老爷的鞭子!”
不理会于怀的话,李淳风直接询问那名叫严虎的士兵:“你原先在粮草营?”
带着敬畏神色看了看被自家官长说得神乎其神的人,瘦小士兵点头不迭,“是。”
“宋琪是你长官?”
“没错,小人以前是他的亲随。”
“那你可知道他平日有什么习惯,又有什么亲人家眷在城中?”
“回先生,宋长官是从山东过来的,只身一人,城中没有亲人家眷,不过”
于怀见他犹豫,踢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什么不过,有话快说!”
“他有个相好在城里。”
“哦?”听到这句话,李淳风扬起了眉,“是什么人?”
“就是那金巧儿。”
亲兵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这三个字之外,其余都不必说了。的确,金巧儿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貌出众,歌艺上佳,又极会抬高身份。倘若不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不要说入幕之宾了,就连远远听一曲也不可得。这样一位红歌姬和身份低微的下级军官相好,的确大出意料。仿佛是看出几人的疑惑,严虎续道:“去年元帅府设宴,金巧儿被请去歌舞,哪知道宋爷见了她一眼就被勾了魂。此后成天往她家中跑,这些年来的俸禄积蓄统统拿去垫了那小娘们的无底洞,却连她一个衣裳角也没碰到。我们都说,这女人就是个狐狸精,迟早要把宋爷家当全骗进去,可他真像是中了魔,只知道心甘情愿孝敬姓金的小娘,什么也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