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命案之谜(6)

时间:2015-08-30 13:51:36 

六、嫌疑人逃跑

两封信函中的一封是钱复毅所写,尽管领导已有指示让停止对钱的调查,但专案组还是对该函与本案的关系进行了分析。调查可以停止,这是奉命行事,但领导并未指示连案情分析时涉及钱复毅的内容也一律忽略不计,所以还是可以议一议的。

分析下来的结果,是有利于钱复毅的。如果钱复毅有涉案嫌疑,其动机应是担心奸情败露遭到韦的疯狂报复,干脆抢先下手一了百了把韦焕第、韩少珍夫妇结果掉。这样做之后于己有什么不利后果,他不会考虑得太复杂。因为对他这个汽车修理厂老板来说,刑事侦查乃是外行,就像把一辆破车交给刑警去修理一样,隔行如隔山,刑警也不知道修到最后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臆想。那么,这个案子里,什么情况对钱复毅有利呢?应该是韦焕第的社会关系复杂,估计刑警没法查清,从刑事犯罪心理学角度来说,一半以上预谋犯罪的案犯事先都是这样考虑的。而现在劳改农场传递过来的信息是,早在四年前,钱复毅就把实情向韦焕第和盘托出了,并且承担了全部责任。他这样做,显然已经考虑过后果。

钱复毅不熟悉劳改农场的监管情况,不知道他写给韦焕第的那封忏悔信其实根本到不了韦焕第手中。而在这稍后,韩少珍去苏北探监回来,告诉他韦焕第得知自己的家人得到钱复毅的照顾,非常感动,表示要好好改造,以便尽快重回社会。钱复毅大概误以为韦焕第已经收到了他的忏悔信,而且原谅了他。

钱复毅的这种误解并非刑警的主观臆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9月30日上午韦焕第获释回家后,钱复毅立刻派庶务科长前往探视;午后,钱复毅、韦焕第在四川中路相遇,钱复毅给韦焕第买了一双皮鞋,表示欢迎韦回厂上班。据此可以判断,韦焕第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曾被钱复毅戴过绿帽子,他对钱复毅只有感激不尽。而钱复毅呢,误以为韦焕第早已收到他的忏悔信,原谅了他,更没必要去杀人了。

至此,专案组终于排除了对钱复毅的怀疑,也不再费神琢磨领导为何要停止对钱老板的调查了。

对于第二封被扣信函,刑警初时并未特别关注,因为那个写信人殷源浈说的是跟韦焕第的一笔债务问题。同样,他也没有收到韦焕第的回复。殷源浈对劳改农场的情况应该并不了解,他又没有写收信人的具体服刑分场及所在中队,对于这封信是否能寄到韦焕第手里,估计他也没有把握。这样看来,殷源浈应该不会有杀害韦焕第的犯罪动机。

如果这时有另外的线索冒出来,专案组对殷源浈的兴趣肯定到此为止了。可是,这当儿运气似乎不佳,并无其他线索可查,那就查查这个殷源浈吧,或许,他能说出点儿什么使刑警感兴趣的内容。

专案组决定兵分两路,石素根、周铁盾前往殷源浈函件中所留的地址——普陀区曹家渡裕德坊19号的管段派出所了解殷源浈的基本情况,然后再找此人当面询问跟韦焕第的关系以及他所知晓的韦焕第的社会关系;袁辉友、祖兴为、张博三人则去韦家所在的公平路,向邻居、路人了解9月30日案发当天及前后数日围绕韦家是否出现过可疑情况。

第一路石、周二刑警赶到曹家渡的派出所打听殷源浈的情况,原以为可能会有周折,比如民警不熟悉其情况,那就只好找居委会了解了;还有一种情况刑警在外调时也没少遇到过,就是要找的人户口在那里,但人却不居住在该处——只要殷源浈不是警方需要控制的对象,他住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出本市范围,并不需要报临时户口。不过,刑警多虑了,他们跟派出所接待民警一说,那民警马上说: “你们来得正好,这人昨晚被群众扭送来了,此刻正在羁押室待着呢。要把他开出来吗?”

刑警寻思还真是巧了,便问殷源浈犯了什么事儿。对方并非承办人,说好像是轧姘头吧,是被女方家属和邻居扭送来的。对于刑警来说,这倒是“好事儿”。轧姘头虽然不算犯法,但属于“道德品质败坏”,按当时的规矩,公安机关可以留置羁押三个月,此后还可以收容教养(当时尚未颁布《劳动教养条例》,称“收容教养”,具体执行方式跟后来的劳教是一样的),当然,也可以网开一面训诫一番释放回家,这中间的尺度,就可以作为让殷源浈提供韦焕第情况的谈判筹码。

跟殷源浈见面前,石索根、周铁盾要求了解一下殷源浈的基本情况。管段民警此刻下里弄向扭送殷源浈进来的群众了解情况去了,派出所副所长老杜是前任户籍警,于是就请他来跟刑警介绍,说得很简单——

殷源浈,三十四岁,供职于铁路局上海机务段,听说是个能工巧匠,凡是“外国铜匠”会干的活儿,他都拿得起来。政治历史似无问题,从未参加过任何党团帮会组织,也没干过伪警察、保安团之类,并非上海解放后市军管会张贴布告勒令前往公安局登记的对象。平时表现一般,在昨晚被扭送进来之前,也没听说过他跟邻居有什么矛盾,倒是因为他掌握的技能,裕德坊的居民家里有啥物件损坏了,都向殷求助,他则是来者不拒,热心帮人家解决.不收分文,而且还经常倒贴零配件啥的——当然,那肯定是从铁路局机务段拿的。至于殷源浈是否认识韦焕第其人,杜副所长就不清楚了。

往下,刑警该跟殷源浈谈谈了。殷源浈见来人不是派出所民警,眼里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在二刑警想来,大约是担心其轧姘头的事升级处理的反应,正好借此吓唬吓唬这家伙。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提及跟韦焕第的关系。殷源浈听说轧姘头之事的处置可大可小,马上表示请求从宽发落,很痛快地交代了他跟韦焕第的关系。

殷源浈跟韦焕第的相识,竟然源于汪伪 “七十六号特工总部”。 “七十六号”的地址是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抗战前系国民党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公馆。殷源浈家原住在马路对面的81号,1939年5月“特工总部”成立后便成了 “七十六号”的邻居。这个邻居做得既恐惧又窝囊,半夜三更经常被受刑者的惨叫、特务驱车进出的警报声惊醒。而且,一干亲朋好友从此不敢登门,因为“七十六号”登记了附近数十家居民的家庭成员资料,特务不分昼夜登门核查,发现有未登记的人员,盘查是小事,带走那就是摊上了“穷祸” (沪上方言,意即无穷大的祸),不花钱财消灾,那就等着收尸吧。

不过,对于当时年方十八的殷源浈来说,跟“七十六号”处久了也有一点儿好处。其时他学徒已经满师,铁路局属于“国企”,没有学徒三年满师后还要“学三年,帮三年”的苛刻条件,满师就是师傅,尽管薪水有级差。殷源浈有了钱钞就跟人赌博、喝酒,赌输了想赖账或者赌赢了别人赖账时喜欢拔拳头。他学过武术,以一敌三不成问题。不过,打了人家,对方肯定要找人登门报复。以前没跟“七十六号”做邻居时,曾有对手纠集一批地痞砸过殷源浈的家,向警察署报警也没用。自从有了“七十六号”这个“高邻”,殷源浈只要自报家门,对方必定买账——谁敢到“七十六号”门前去撒野?

殷源浈跟韦焕第的结识,是在1940年12月的一个雪夜。他在公共租界南京路国际饭店跟人喝酒,出门后叫了辆黄包车让往家拉。哪知,车夫拉到距“七十六号”一箭之地时,再也不肯往前了。那年月,深夜经过“七十六号”的黄包车、三轮车或者路人,被警卫特务拦下盘问、拘留、殴打甚至开枪打死打伤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车夫都躲着那里走。当下,韦焕第无奈,只好下车步行。其时他已是脚下踉跄,走一步歪三步。就是这种走法,他也没走多远,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上,竟然没觉得冷,还以为已经到家躺床上了,倒头便睡。如果不是行动特务韦焕第正好开车路过,次日殷家就得办丧事了。

韦焕第之所以救了殷源浈,是因为他平时上下班经常路过殷家,跟殷源浈见面多了,虽然不说话不打招呼,但总算是“认得”。这时候看见他喝醉了躺在雪地上,就唤醒了对方,送其回家。次日,殷家置办了一份厚礼,却不敢登特工总部的门,殷源浈便候在家门口,待韦焕第路过时奉上。从此,他跟韦焕第就成了朋友。吴四宝被毒死、韦焕第离开“七十六号”后,两人还是频繁来往。由于都是 “外国铜匠”,所以聊起来很是投机。抗战胜利后,韦焕第为躲避“军统”的追捕逃亡苏北,离沪前就是殷源浈送其到码头上的轮船。

那么,那笔账目又是怎么回事呢?殷源浈说那是韦焕第借他的钱钞,听说是去炒黄金的,说好三天后归还,没想到之后就没了信息。打听下来得知韦焕第已折进局子,他寻思这下三个月的生活(沪语,即工作之意)白做了——这笔款子的数额是人民币两百万元(旧版人民币,合新版人民币两百元),相当于殷源浈三个月的薪水。以韦焕第“七十六号”行动特务的身份,不枪毙也得无期,这笔钞票恐怕是拿不回来了。后来,殷源浈看见街头张贴的市军管会判决名单中有韦焕第的名字,得知他只被判了六年徒刑,沮丧情绪这才得到缓解。

今年6月,殷源浈屈指算算韦焕第的刑期差不多了,寻思得打个招呼,让他出来后别忘记还债,便动笔写了那封信。不过,写信的时候他多了个心眼,他担心如果在信里实话实说,催韦焕第还钱,只怕劳改农场会怀疑他以前跟韦焕第有什么瓜葛,再给派出所发封公函,那就不妙了——平白无故让派出所传去谈话,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反过来说,就说是他借了韦焕第的钱,现在听说他即将出狱,特地问一下具体时间,以便把钞票还给对方。相信韦焕第收到这封信后,必定心知肚明。总之,亲兄弟明算账,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殷源浈说到这里,要求上厕所。刑警没来过曹家渡派出所,不知所里的厕所在哪儿,问了民警,知道就在后院。二刑警寻思正好借这机会交换意见,研究往下该怎么讯问,也就没存防范之心,让所里的民警带着他去厕所。

没想到就因这一疏忽,竟然发生了变故——殷源浈扭开厕所后窗的铁栅栏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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