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年年雪冷风清,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
旭日正东升,海面被挣扎着欲出海的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池素半跪在一堆尸体之间,嘴里不停有鲜血涌出,染红了前襟。朱三太子蜷着身子缩在岩石的阴影下边瑟瑟发抖。
突然,一缕细细的箫音响起,如空山鸟语,灵动清丽,忽而转为雷霆万钧,气势非凡,变调极为突兀,却饱含深情。丝丝缕缕,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池素在箫音的激荡下只觉得胸中烦闷,不由得仰天长啸。啸音震落飞花一片,箫音惊起沙鸥万千。这一啸一箫竟似曾千百回合鸣。池素发力一啸引得伤势加重,啸音甫落她已剧烈咳嗽起来,咳了一阵竟喷出一口鲜血。
远处有一男子飘然而至。池素努力牵动嘴角,一种奇异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似笑非笑。满面的血污覆盖住苍白的脸颊,失去光泽的长发掩不住不屈的灵魂。
那男子长揖道:"沈朝拜见师姐。"池素看着沈朝,俊美如天神,颊边刚毅的线条此刻略显柔和,全身笼罩着贵族般的淡漠。池素挣扎着站起来,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柔弱的一面。她努力调整呼吸:"是你?"池素盯着沈朝的眼睛,深邃而平和,"看来我们终于要刀剑相向了。"沈朝道:"我不想伤害你。"池素道:"我知道。否则李忠义是不会和我说出那么一番话。可是,离弦的箭收不回。我是不可能收手了。"两人都不再说话,池素明白沈朝的意思。她看着那个小了她八岁的男子,心中有种温情在涌动。
太阳终于挣脱束缚升上空中。沈朝道:"你后悔么?"为了让师父收沈朝为徒,池素不惜断指立誓以性命保证将来;池素也曾代师授艺,倾其全力教导,终于使聪明的沈朝从众多的小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与池素比肩的三大弟子而主掌寒叶谷。
池素笑得很媚:"我悔过吗?"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美的女人,阳光映着她的笑容,明艳如花。衬着满地的尸首,海滩上有种诡异的温馨。
"我爱你!"池素蓦然抬头,看着沈朝的脸不禁狂笑。在这笑声中沈朝竟看得痴了。
"嫁给我,然后我们把江湖抓到手中。"沈朝继续道。
"看来你并不了解我。"池素的声音有些落寞,"我不是什么英雄,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沈朝急道:"我给得起,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池素道:"你是满人吧,如果我要你反清复明呢?如果我要你去刺杀那个坐在我汉氏江山上的鞑子皇帝呢?或者我仅仅要你放过朱三太子呢?"沈朝无语。
"你有满族血统。你希望的是满族坐拥天下。"沈朝道:"师姐你说我不了解你,你又何曾了解我?"池素点点头:"既然我们都无法走进对方内心深处,那么只有观望祝福了。"池素举起离人剑,剑光在血污的掩盖下如暗夜般混沌。看来自从离人剑染血,那亮彻天地的剑光就被尘封。池素的眼里忽然有煞气涌动。她优雅地挥出一个剑圈,左手拈着剑诀横在胸前。右臂微曲,剑气如虹,急逼沈朝胸前。沈朝侧身向后,右手夹住剑脊,左手弹向池素右腕。离人剑剑尖未停,已刺入沈朝腕中。剑锋划破腕上的丝巾,丝巾染血落向尘埃。沈朝大惊,不顾离人剑已缠上他的右臂,却俯身去捡丝巾。这丝巾正是池素所赠。池素扣住沈朝脉门,剑若灵蛇直击他的心房!但时间突然就此凝住,两人僵持着。染血的丝巾飘落在沙滩上,离人剑在池素掌中悲鸣,剑尖刺入沈朝心脏一寸有余。鲜血顺着离人剑直直流入池素手中、心中。
"你真的……"沈朝不可思议地看着池素。
"我……"池素悚然收剑,手忙脚乱中抱住沈朝。眼中的阴暗杀伐之气尽消,只余下懊恼。
沈朝把头靠在池素的肩上道:"师姐,我知道你怪我。你认为我投效朝廷是不对的。我是满人。但只要鲜血在血管里沸腾,我就只有一个信念:守护!可是,你知道吗?我守护的不仅仅是满清王朝,不仅仅是满族一脉。我也想守护汉人,这个柔弱坚韧的民族。这天下乱得太久,需要有一只手去把它统一。
"汉人骂满人为鞑子,满人骂汉人为蛮子。其实,满族尚武骁勇无敌,百战百胜;汉族尚文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若文武熔为一炉,必能托举起古今从未有过的盛世。"池素没有说话,忽然听到海面上有一声短促的呼哨。池素轻轻地把沈朝的伤口包好,封住他周身穴道。一声长啸,回荡在海面。
"你没有错,我也没错。只不过因为这辈子你我为之奋斗的目标不同。"池素说罢,便有一艘小船向这边驶来。池素从岩石边拉出朱三太子,带他登上了船。耳边潮声阵阵,海风夹着它特有的气息抚着池素的脸。
每个人都有一点信仰,一个目标,即便这信仰、目标脆弱得不堪一击。池素信仰的是:民族之魂不死!满族可以屠尽汉人,却永远无法浇灭汉族灵魂深处的火焰。就如同这次的千里护送,朱明的后人不死,汉室王朝的灵魂不死。
舍弃个人恩怨,只为天下统一干戈止。但是,哪个热血男儿会眼睁睁看着老弱妇孺被杀戮,忍见浩荡江湖间充满血腥?有谁会甘心沦为亡国奴?有谁会任由异族在头顶作威作福?当宝剑生尘英雄血冷,总该有个人洒一腔热血让天下为之一肃,总会有个人用这大好头颅祭一祭生命的繁花。
池素扣舷而歌,歌声嘹亮。大海在这歌声中魂销百年。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休言女子非英物,总有英雄热血向天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