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穷途(5)

时间:2015-10-16 09:08:36 

收剑。

云舒怀自患病起,每日用三十一斤重的沉雷练剑五百次,除了出山杀人外,从无间断。五百次下来,他自然不免累得骨软筋疲,大汗淋漓。

练完剑,他就来到屋后药缸前站下。那药缸更像一个木质的浴桶,有一人多高。桶中半桶水,半桶药,桶下是日夜不熄的炭火,把那药慢慢煎熬着。

此时云舒怀来到桶前,将沉雷剑插在地上,转身宽下外衣。

却见他内里并没穿中衣,只贴身打了层雪白的绷带。那绷带白得不正常,解下时更簌簌落下片片板结的灰粉。待到云舒怀把绷带一圈圈解下,便可看到他绷带下的肌肤干枯起皱,灰扑扑的全无半点儿水色。细细分辨,那白灰竟是用于吸收水汽的石灰粉。

绷带继续绕下,露出云舒怀更多肌肤。只见他肩头腋下、前心后背、两臂两腿上,触目惊心地散布着块块花斑。这些斑点有些色作粉红,有些却枯黄如落叶,更有些是黑里透红。斑点有大有小,小的如指甲盖,大的却如拳头一般。其中又以黑红色的斑点最大,一块块铺在他原本平坦的肌肤上,微微隆起,边缘模糊难辨,中间鼓起,有的尖上给磨破了,便绽开了裂口,吐出些红嫩的肉、黄亮的水。瞧来水灵灵的,倒有些像是一张张婴孩可爱的小嘴。

云舒怀借着月色打量自己的身体,脸色青冷得浑不似活人。他将绷带团一团,塞在火中烧了,就近在火边拿起一柄匕首,趁着火光大亮的当儿,狠狠地在臂上挖起来。

他挖的全是那些黑红的斑块,下手又快又准,一刀刺入,一旋就剜下杯口大的一块血肉。左臂剜完换右臂,眨眼又到了双腿。一时之间,云舒怀一个身子血肉模糊,赤红黏稠的血在灰白干燥的肌肤上滑过,月下瞧来狰狞诡异,倒像是埋入地底许久的腐尸,刚从坟中挣扎爬出一般。但他却不觉得疼。便是如此,才令云舒怀越恨越怕。

三年前他追杀恶盗花马,深入南方瘴疠之地,回来时竟就染上了这病!初时只觉得患处又疼又痒,后来便麻木无知,一个好好的身子常常动弹不得。前些日子去杀刘七,便是因为中途突然犯病,才几乎给他逃了。

云舒怀割完四肢的烂肉,虽不疼痛,但流血甚多,不由也有些虚弱,那胸前腹上还有黑斑,他却再挺不住了,当下用力弯曲手臂,喃喃道:不能死啊,不能死!说着转身纵入药缸。药水渗入伤口,原本麻木无觉的地方突然就钻心大痛,直疼得他几欲昏厥!

原来这三年以来,昔日风流倜傥的白云公子、叱咤风云的赤手游侠,过的便都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用沾满石灰的绷带吸走可能传染毒物的汗水,用利刃强行切除病重的患处,用上百种草药熬成的汤水沐浴云舒怀就这样挣扎着活到现在,并在这三年中除掉恶人四十七名,范围遍布方圆千里,而他杀的每一人,都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

这一泡云舒怀足泡了半个时辰,方才爬出药桶,换上衣裳。沉雷剑还插在一旁的地上,他过去拾起。

便在此时,一人道:你现在就用它来练剑?云舒怀身子一滞,旋即松弛下来,道:是。

那人笑道:什么时候赤手白云也变成一身蛮力的莽夫了?

云舒怀慢慢转身,道:我若不用它练出力气,恐怕身子早就僵如朽木了。麻风病可是说着玩儿的么?说着,他竟微笑起来。

这云舒怀所患的竟是麻风病!这病在世上流毒甚久,春秋战国时各国就多有规定,麻风病人不得为王侯,且视其为不逮人伦之属。几千年来,麻风病从未停止作恶,而对它的防治却少有进步。只因这病极难医愈,又会迅速传染,更兼恶毒可怕。患病后期,患者每每骨节脱落,脚跛手勾,鼻陷眼瞎,让人望而生畏。因此民间便有人传说,此病是病人前世作恶,命里带来的;也有人认为是有鬼怪在暗中作祟,总之,麻风是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得病之人也都是报应活该。由此对于麻风病人,一般百姓不仅谈之色变,更全无半点儿同情。秦朝时律法规定,麻风病人得集中处死,后世官府曾辟有历所,专门隔离患者,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将麻风鬼烧死深埋,才是民间最常见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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