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穷途(9)

时间:2015-10-16 09:08:36 

这一个月中,云舒怀直觉生不如死。初时是疼,烧伤的火毒侵体,疼得他眼冒金星,后来身上结痂,却变成铺天盖地的痒。这令他分外怀念昔日的疼痛,与明明白白的疼相比,这如万千蚂蚁啮心的痒竟更令人难忍。云舒怀几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他在生死边缘辗转,那女子竟始终不眠不休陪着他。云舒怀烧伤厉害,开始时身上不停渗出淡黄汁水,那女子便不停为他换洗身下被褥,涂抹治伤药膏。云舒怀这时便如剥了壳的牡蛎,身上肌肤稍加碰触,便疼得死去活来,那女子下手便极轻极快,如此反复不停,她竟一丝不苟,没有丝毫急躁。到后来云舒怀遍体黑痂,痒得心智失控,迁怒旁人,也不顾她是女子,不择轻重,痛骂侮辱。她却也毫无怨言,只是冷笑听着,始终不离不弃,照顾云舒怀日渐好转。

云舒怀每天无法入睡,有时那女子便和他聊天解闷。原来她名唤黎青,身怀祖传医术。日前路过乱红山,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已烧得半熟的云舒怀。

其时木屋灰烬已然尽冷,黎青之所以能在黑灰中看到焦黑的云舒怀,是因为当时废墟中的灰烬甚是奇怪:以云舒怀蜷曲的身子为中心,黑灰炭粒向四面八方散开,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便如云舒怀的身子是个风眼,吹出股股狂风,将周围的灰烬都吹开了。

云舒怀那时听了,只当黎青在说笑。黎青倒也不坚持,只是对他照顾得更精细了。如此这般,他终于渐渐好了,剧痛、奇痒陆续退去,这让他终于睡了第一场好觉,吃了第一顿饱饭。折磨消退,他性子里的乖戾也自然淡了。虽然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煎熬,但是想到自己在偌大一场火灾中不逃不躲,居然还没命赴黄泉,倒也真称得上意外之喜了!

一喜之后还有二喜。初时云舒怀还担心自己的麻风传染给黎青,曾再三让她快快离开。谁知几天下来,黎青未走,云舒怀身上的麻风却大有好转。先是原来的烂疮彻底溃烂,待黎青给他剔去腐肉后,那伤口竟和其他烧伤一样,迅速结痂愈合。真没想到,经此一难,他身上的麻风竟全好了!

三年来,云舒怀给这疫病折磨得生不如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麻风本身痛痒难耐,但是更为重要的,却是因为怕将恶疾传染给别人而寝食难安。如今这病竟然莫名地好了。虽然身上的烧伤仍然让人触目惊心,但是能放心让黎青照顾自己,能有一个人时时陪在身边说话,对于云舒怀来讲,这样的日子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了。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云舒怀既然能误打误撞烧掉周身麻风,他的烧伤也就自然轻不了。那场大火的恶果终于一点点展现在面前:原先明察秋毫的一双亮眼,几乎被完全烧瞎,如今便只剩一只左眼、在正午时分才能看到一点儿暗影;周身肌肤都已给化掉,再不能重生,没了肌肤毛孔,不能出汗散热,只要稍微运动,身子就烫得吓人;双脚脚趾俱已截掉,双手上也只剩五根手指;没了耳朵、鼻子,就连双唇也萎缩得完全包不住上下牙床;虽然还能说话,但在开口前,却必须要呵上几声,才能让残破的咽喉透气发声。

这一伤,便躺了半年。半年后,云舒怀摇摇晃晃立住,打量铜镜里的自己:他全身无力,必须屈膝驼背、斜肩侧颈,方能稳住身形;他周身筋骨都已在大火中完全扭曲,原本玉树临风的七尺汉子,如今踮起脚来也不到五尺;而那张原本俊秀的面孔镜前的他,便如一柄利剑熔化在炼炉中,销了锋刃,毁了形状。

面对云舒怀的绝望失落,黎青却丝毫不以为然:堂堂男子汉看重的应该是所作所为,是否仰不愧天,俯不惭地。至于容貌美丑,不过是皮相而已,管它做甚。昔日齐国晏婴,五短身材也能拜相;司马迁残躯着《史记》,天下有谁不敬?云舒怀只觉能得此红颜知己,也算老天爷对自己的一点儿补偿了。

能下地后,云舒怀马上开始练武。惊虹剑已然失落在乱红山里,黎青给他找来其他兵器,可他右手余下的三指却也握不住了。他卧床半年,身上因麻风、烧伤割去的肌肉都已萎缩,哪能运转如意?无奈之下,云舒怀只好从打磨力气,练习以耳代目开始,一点点恢复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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