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科长、江处长下山去县公安局,请他们帮助查找枪的下落,并派出肖干事和吴干事配合他们工作。几天过去,一点线索都没有,看来这枪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得到的。专案组认为这样等下去意义不大,而且长时间住在七站会对他们正常的工作开展产生影响,决定撤回,待地方公安局有线索后,再做相应打算。
军区空军马科长、军区张副政委等各回自己单位。孙亮被谭政委带回团部进行卷宗准备,拟进行劳动教养处理。给予七站站长撤职处分,也一同去团部,另行分配工作。已提前归队的指导员黄晓明暂时兼任站长。临行前,谭政委专门与黄晓明谈了次话,叮嘱他做好人员思想稳定工作,迅速使全站工作走向正轨,加强对胡海峰的把握,防止发生其他意外。
谭政委对胡海峰的表现始终难以想通,明明不是自己干的,也不存在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问题,他怎么就会承认是自己所为,是迫于周围气氛的压力?如果是这样,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进而反映出这些独生子女兵的成长中存在意志力、承受力非常薄弱的问题。这是个新的课题,需要在今后的工作中予以研究,有针对性地加强锻炼,否则看着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傲然挺拔棵棵小白杨的样子,实则一阵不太猛烈的风就会将他们吹得折枝断杈,残叶遍地,稀里哗啦,还成什么材?
六
山里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十一月份就下了一场大雪。皑皑白雪为整个山坡披上层冬装,也昭示着漫长的冬季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老兵复退工作也随之展开。七站今年老兵退伍工作任务不重,符合退伍条件的仅胡海峰和张云鹏两人,但指导员黄晓明仍不敢掉以轻心,对胡海峰更是格外关注,胡海峰受到过专案组的重点审查,还违背事实承认是自己偷的枪,心里一定有许多委屈和怨恨,而老兵复员前也往往是平时未化解开的矛盾集中爆发时期。
胡海峰并没有感到委屈,他只是对专案组没收了他的仿真手枪有些耿耿于怀。专案组撤出后,他自己用了好几天才弄清了事情的真实脉络,那就是他确实没有偷站长的手枪,他只是多次有过这样的念头,有过多次类似到站长房间偷枪的梦境,以至于他觉得就是事实了。弄清了事情的真伪和来龙去脉,他一下轻松多了,否则他会一直为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出了问题而惴惴不安。他反而有些感谢专案组,他们帮他证实了自己脑袋没进水没有虫,这意义更重大更深远。
这天,胡海峰请假下山去农贸市场买木耳,为复员回家做准备。下山的路上人迹寥寥,雪后的山路有些难走,秋天里采摘山货的人们不见了,偶尔只能见到一两个端着猎枪、紧锁双眉、鬼子兵般东张西望的猎人。胡海峰很少在雪后下山,路上的风景令他感到新鲜,他东瞧西看,试图发现点什么。突然扑扑啦啦一阵声响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吓了胡海峰一跳。他稳住神,看清那是只漂亮的山鸡,正挺胸抬头挑衅似的瞪着他。红项,宝石蓝身,花尾,在白雪衬托下熠熠生辉,极为艳丽。
胡海峰叫不上这只山鸡的名字,山里的许多飞禽他都叫不上名。他只认得飞龙。去年冬天,一只飞龙稀里糊涂地撞在雷达天线上,晕了,坠在地上被他的老乡捡到,还没苏醒就被他俩按当地人的做法,褪毛洗净,切成小块,放雪水中煮十多分钟,加点盐,其他什么作料都没放而做成了汤。那汤鲜美得只要一想起来,口就生津。飞龙其貌不扬,通身灰褐色,有点点缀还是黑色的斑点,暗淡不亮丽,与眼前这只山鸡相比简直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胡海峰想飞龙的味道都那么鲜美,如果逮着面前的这只山鸡,带回去给家人煨上一锅汤,一定会让家人回味无穷,也不枉自己在山里当了回兵,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绿色食品,纯正的山货。
胡海峰蹑手蹑脚弯腰低头向山鸡靠近。他采用的是猎豹战术,悄然接近,然后猛然突袭。他发现这只山鸡有点傻,看到他不怀好意的样子,不但没集中精力保持警惕严密监视,反而掉转了头把屁股对着他,而且还有闲心不时在雪地上啄几下。这令胡海峰心中暗喜,急趋几步,刚要张开双臂做老鹰捉小鸡的动作,不料山鸡却抖抖翅膀突然起飞,不过飞得并不远,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又闲庭信步了。如此三番,胡海峰弄明白了,它并不是真傻,而是装傻,闲着没事钓他的鱼玩。
领略到了山鸡的狡猾,胡海峰不再装神弄鬼,知道自己就是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也没用。他直起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盯着若无其事不时勾引他两眼的山鸡,很是沮丧,感觉就像已经褪了毛的鸡又飞跑了。忽然,他心中一亮,反思出山鸡一个致命弱点,它不是直线飞行,而是围着一个中心做圆形运动,而且落点不高。胡海峰马上变换自己的战术,用恶虎下山的办法,充分暴露自己,不停地大声呐喊穷追猛打。山鸡被他的突然变招搞蒙了,不停地起飞着陆,刚落下,他就追到跟前,不得不再次起飞。这是个拼体力拼消耗的战斗,吃草籽的山鸡的体能自然不如一顿至少两碗米饭有荤有素的胡海峰。几个回合下来,山鸡起飞着陆的节奏紊乱了,惊慌失措地不停飞行使它露出了疲态,动作也迟钝了,有一次胡海峰都摸到了它的尾巴尖。
山鸡落在一棵较高的树枝上,这次起飞不那么灵敏了。胡海峰冲着它大声呼喊,同时拍打着树干,要立刻惊飞它。他知道,如果让它歇过劲来,调整到正确思路一个劲地往一个方向飞,就会摆脱自己的追逐,自己就前功尽弃了。他用力拍着,忽然一团东西带着雪花飞快地从树上落下,险些砸着胡海峰。难道山鸡成了精,开始防守反击了?上前俯首仔细端详,一股热流直顶脑门,如果他年龄大些血管脆薄些,直接就会脑出血言语失调半身不遂。那落在地上的竟是把带着枪套的手枪。胡海峰小心翼翼地打开枪套,一把七七式手枪赫然在目,枪体的烤蓝闪着幽冷的光,却让他感到眼睛灼热。在他的手中,枪身显得有点小巧,却沉甸甸地有股特别的磁力。退下弹夹,里面有七发子弹,浅黄色底座深黄色弹头,有金子般光泽。他轻轻抚摩着它,像抚摸渴慕已久的至爱,浑身被热烈的快乐充斥着。他禁不住用嘴唇触碰它,嘴唇立刻被冻粘在枪管上,急哈两口热气,使得嘴唇脱开,仍感火辣辣的疼痛,也同时让他清楚了这一事实,不是梦游。他再也顾不上山鸡,犯罪分子般急忙离开作案现场。
最初的惊喜过后,便是长久的心神不宁。上交,还是自己留下来?这两个念头不断地在脑中搏斗,也使胡海峰的想法忽左忽右难以抉择,比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毁灭”选择更费劲。他几乎是梦游般地下山到了农贸市场,又在县城里转悠到傍晚。他需要一定的时间缓解突然现形在他面前的手枪带给他的冲击,也需要时间分析利弊,从而做出决断。
天已经黑透时,胡海峰返回到驻地。指导员担心地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他说随一个当地老乡到家里买货,耽误了时间。两个老兵看了看他买的木耳,嘲讽他说,你这山炮,让人给骗了,在山里的这两年饭算是白吃了,把伏耳当秋耳买了回来。他故作惊讶与懊恼的样子,其实内心根本没在意是伏耳还是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