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拥而上,将小雯拉起。她此时惊魂虽未完全平定,但意识已渐恢复正常,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在被带往救护车的路上不断地整理头发、拍打身上的尘土。她忽然发现摄像镜头在瞄准自己,意识到会有许多人在电视里看到自己,赶紧露出临危不惧的笑容,同时还向围观的群众姿态优美地摆了摆纤细的小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围观的群众不约而同地鼓掌,场面极为感人。一位中年人似乎觉得不喊两嗓子难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于是振臂高呼:“警察万岁!”还真有人跟着喊了。看来人情绪激动时是需要发出一定的声音来宣泄的,打架骂人、喝多了卡拉OK、南非球迷吹“呜呜祖拉”大约都是如此。这时两名歹徒被抬过来,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人们才静下来。疤拉脸被一枪毙命,另一歹徒身中数枪,也当场气绝。当天晚上,电视台本地新闻中就播放了解救人质的过程,胡海峰枪击歹徒过程刚好被全部清晰地拍下,解说员说,现场指挥王局长沉着冷静,抓住战机果断下令,神枪手密切配合,充分体现了我市特警队伍的神勇风采,博得人民群众的高度赞扬。
王局长回到家时刚好看到了这个新闻的晚间重播。他从到达案发现场起就始终有梦游般晕晕乎乎的感觉,几乎就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一步步前行。晚上公安局的班子成员举行了庆功宴,市政法委常书记也参加了,并向大家转达了市委苏书记的充分肯定。常书记说,原公安局局长贪污受贿案对我市公安队伍产生了恶劣影响,一些百姓对公安队伍有了不好的看法,这次成功解救人质,为公安队伍挽回了影响,增了光,震慑了罪犯,说明我们这支队伍是值得信赖的队伍,在人民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时能够挺身而出,关键时刻是上得去打得赢的。
酒后与常书记握手告别时,常书记轻声对王局长说,这次干得不错,要有挑重担的思想准备。王局长忙说,谢谢领导的厚爱,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他心里明白常书记所暗示的内容。王局长实际上是公安局的副局长,一把手被双规后,位置一直空缺,他与另一名副局长是竞争的对手,两人从资历、背景、工作成绩等方面衡量,各有千秋,表面上两人彬彬有礼谦让有加称兄道弟,背后心知肚明地拳来脚往暗箭横飞,几个回合后,两人势均力敌基本打了个平手。他知道一把手的位置不会总这么空着,他的对手也正积极运作,双方最后的较力很可能近期便见分晓。正当他苦苦思索用什么狠招打破僵局、赢得胜利时,这个事件从天而降,而刚好主管的那名副局长外出不在,使他有了成为现场指挥的机会。这次事件的圆满解决,无疑是在平衡的天平上在他这方加了枚重重的砝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运气来了,防毒面具都挡不住。
在酒精的作用下,王局长更感飘然。可是当他从新闻中看到开第一枪的胡海峰时,心中一激灵,仿若百米高楼闪了脚,血液中的酒精瞬间挥发殆尽。胡海峰穿的不是警服,是保安服,内部人一眼便可辨认出,也就是说那小子当时没有耳麦,不可能听到舆论都认可的他作为现场总指挥通过手持电台所发出的指令。
王局长冷静一下,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不能眼看着已经放到自己托盘中的筹码再被拿出去些。人总是这样,没有得到的东西不一定惦记,偶然咬到嘴边了再让他吐出去,跟挖他的肉差不多。他拨通保安公司老总张军的电话。张军原来就是他手下的副科长,辞职办了这家保安公司,得到过他的许多帮助,对他可以说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他对张军说,大哥有点事需要你帮个忙。
张军忙不迭地回答,有事您指示,我照办就是了。张军说这话时还没有完全从梦里醒来,几乎就是本能的反应。他今天打了一天麻将,感觉有些累,晚饭后做了按摩,就睡在了按摩馆,对今天发生的劫持案件并不知晓。放下王局长的电话,他彻底清醒过来,点燃一支烟开始细琢磨这件事,王局长说得很直白,直奔主题就是将那个得到群众充分关注的胡海峰借调到公安局,以公安干警的身份接受媒体的深入挖掘,说白了就是将这块荣誉算在公安局的头上。他权衡一下利弊,认为应该替王局长办好这件事,过去王局长帮了他不少的忙不说,今后还会有许多事可能需要他帮助。
但是第二天一早,张军的想法就变了。他看到送到自己办公桌上的本地报纸极醒目地登载着胡海峰的大幅现场照片,双手握枪,弓身前倾,全神贯注,完全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专业姿势。再细读报道,脑中灵光一现,觉得这是个扩大保安公司影响、争取更多客户的好机会。现在还有好几家银行没有将其保安业务交他们办理。至于答应王局长的事,找借口搪塞一下就可以了。他抄起电话,要办公室主任马上过来,准备让他组织力量对胡海峰的报道进行推波助澜,进而达到宣传本公司的目的。他手拿电话,目光在胡海峰的照片上随意扫着,忽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再看,心中一惊,他手持的枪是哪来的?银行大厅的保安员是没有手枪的呀。
八
何文斌此刻也正看着登载胡海峰照片的那张报纸。丢枪事件后,他被撤了职,安排在司令部军务股当参谋。他对组织上对自己的处理无一丝怨言,丢枪是件大事,没被开除就已是万幸。到了一个新的部门,工作内容变化也很大,他放下身架,积极适应,同时也没忘了自己那把枪的后续事件。那支未找到的枪,就像没找出且钟表机能乱了套的定时炸弹,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就炸响了。按惯例,他已经因丢枪受到处罚,以后再出现严重的后遗症也不会再重新处罚。但他自己却始终惴惴不安,如果那支枪造成严重危害,他觉得自己是难辞其咎的。所以他一直关注着有关枪的事件,一听到有关枪的案件便极力打听了解是否与自己丢的那支枪有关,他盼望着那支该死的枪早点出现,哪怕是触目惊心地出现,也比这总揪心扯肺地悬着强。
这次他是出差在火车上。冬天里的车厢内气味混浊,也让他感到憋闷,车在一个站台停下时,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抻抻胳膊,蹬蹬腿,深吸几口清凉的空气,觉得舒服多了。再回到车厢时,他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一位少妇占了。那少妇衣着时髦,低头看着报纸,全然没有注意何文斌。何文斌有意站在她的身边,表明自己对这个座位的使用权,那少妇没有一点反应。何文斌有点恼火,装作无意地碰了她一下。她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这是你的座位?何文斌点点头。她欲起身相让,他却说,你先坐着吧,我不累。少妇没再坚持,继续看她的报纸。何文斌顺她的目光随意一瞥,却被她手中的报纸吸引住,他拍拍她说,把报纸借我看看,那人是我的兵,他指指报纸上那幅很大的相片。
何文斌细细地看着报道,端详着胡海峰的相片,心想,这厮摆的姿势还很酷的,跟电视剧里的差不多。忽然,他感到这里面有问题,记得胡海峰复员后进的是保安公司,不是公安局,再细看胡海峰手中的枪,似曾相识,好像就是自己丢的那一支。何文斌问,刚,刚才那站是哪……哪儿?他激动得有点结巴。
讷河。女子疑惑地看着何文斌。
你就一直坐这座吧,我要下车。何文斌清楚地记得胡海峰的老家就是讷河。他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小包,匆忙走向车门。他要下车,返回讷河,把事情弄清楚。他冥冥中感觉自己丢的那支枪就要浮出水面了,这感觉让他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