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赶到现场的时候，法医小廖已经开始工作了。这破车，净给我使坏，林睿擦了擦头上的汗，接过笔录略微看了看。死者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叫秦朗，40岁，滨江大学的教授，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就倒在了桌面上，死因不详。接受笔录的是他的妻子，陈橙，32岁，九中的物理老师。
正看着，小廖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林队，初步断定是慢性毒致命，具体还要到局里进一步化验才知道。”“慢性毒。”林睿重复着，下意识地看了看端坐在沙发上的陈橙。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自己丈夫死了，脸上却没有丝毫悲伤之色，反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林睿摇了摇头，脑子开始快速运转起来，慢性毒，如果不是自杀的话，一般就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办得到，看来，有必要在这女人身上动动脑筋了。
吃了饭回队里，桌上已经有一份关于陈橙的调查报告，林睿笑了笑，这帮弟兄平时嘻嘻哈哈的，做起事来还是有效率的。可没等高兴完，林睿就傻了眼，报告上只有这么些文字：陈橙，女，32岁，九中高三物理教师，无犯罪记录，据8位邻居说与丈夫关系良好，每天晚上相携外出散步，神情举止亲密，完毕。与丈夫关系良好，那为什么秦朗死了她一点都不伤心呢？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林睿想得头大，顺手点燃了一根香烟，还是要找陈橙谈谈才行。
到九中的时候刚好赶上放学，林睿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陈橙。她穿一条素色白群，腰细得很，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挂着得体的微笑，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刚死了丈夫的人。林睿喊她，她停住脚步四下张望，看见林睿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哦，原来是林队长，找我有事？”“哦，是的，呵呵，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林睿回味着陈橙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慌张，随口说道。“好的。就学校门口那茶馆吧，比较清净。”陈橙说着，率先过了马路。
在《十面埋伏》的琵琶曲中进行这次谈话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听说你和你爱人关系很好？”品一口茶，林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啊，恋爱2年，结婚5年，加起来一共7年，哪有不好的？”陈橙叹了一口气。装得可真像！林睿愤愤地想，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陈橙没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林队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想说，每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不同，不是每种悲伤都要用眼泪和邋遢来祭奠。”心思被猜破了，林睿尴尬地干笑了两声，眼前这个女人还真的是不简单，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干脆点明了吧，林睿想着，又往茶壶里加了点水：“陈橙，我们初步检查结果是，秦朗是中了某种慢性毒。你也知道，要在别人身上下慢性毒没那么容易，除非是跟他非常亲近的人才有可能。你觉得秦朗身边有谁具备这种动机和条件呢？”陈橙静静地听着，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讶异，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睛缓缓地说：“这我可不敢瞎说。朗是做学问的，也没听他说起得罪过人。”
真是徒劳无功，林睿走出茶馆，狠狠地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头。“林队长。”听见有人喊他，林睿回头，是陈橙，她站在马路的另一边，长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散，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喊：“林队长，今天保险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说秦朗投过一份保险，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下午可以跟我去看看。”看着她转身，林睿开始微笑了，保险，这可是个专供破案的好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林睿和陈橙按照约定时间进去的时候，保险公司小会客厅里的沙发上已经坐着一个面容忧郁的年轻男人，凭着职业的敏感，林睿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憔悴的脸，发红的眼，紧闭的唇，一身的疲惫，估计也是遭遇了什么不幸，过来索赔的吧，林睿想着，招呼陈橙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很快，保险公司的人拿着几份资料进来分发给他们，说：“陈橙女士，莫天先生，秦朗先生三年前投了一份保险，保险金额是100万，受益人是你们两个。”“什么？”陈橙和林睿同时惊呼出声，“莫天是谁？”“是我。”沙发那头的年轻人慢慢答道，看向陈橙的目光里夹带着一丝怨毒。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次的笔录，林睿决定亲自做。三个小时的奋战，林睿嘴皮子都磨破了，依然没有什么大收获，这个叫莫天的年轻人除了承认自己是秦朗的好朋友，发誓自己没有害他以外，什么也不肯说。没办法，只好去他住的地方走一趟了。莫天的屋子出了奇的整洁，一房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60平米的地方，楞是找不出一点带脏的地方，到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按说身处这么干净的地方，应该很舒适才对，可林睿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他到处搜寻了一番，没什么发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地方，真有点邪门。
夜深沉，林睿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为什么早先在莫天的屋子里会有那种感觉呢？林睿想着，打量了下自己的房间，没洗的衣服一大堆全部扔在地上，桌子上积了厚厚的一曾灰，身上的被子有种发霉的味道，整个屋子凌乱不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单身汗的狗窝。对了，林睿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莫天一直强调自己是单身，一个单身汉的房间，怎么可能收拾得那么齐整呢？还得看看去，林睿抓了件外衣就跑。
深夜敲门是有点不太礼貌，难怪莫天看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奇。林睿搔了搔头，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莫天，你是秦朗的好朋友，为什么陈橙不认识你呢？”林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莫天说着话，一边毫不客气地四处游荡。“哦，我是他工作上的朋友，秦朗这个人话很少，可能没跟她说起过。咖啡？”莫天说着，从厨房里端了两杯咖啡出来。“好的。谢谢。”林睿应着，眼睛却被书柜上的一张照片粘住了。那是一张镶在一个精致镜框里的精致照片，照片里的秦朗和莫天抵头而笑，笑得神情飞扬，山花烂漫。见过了这张照片，怎么可能怀疑莫天会对秦朗下手呢？这简直就是情比金坚的两兄弟嘛！林睿喝了口咖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慢慢浮现出来，不对啊，这两人看起来不像两兄弟，倒像是……情侣？念头一出，林睿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告辞离开。
已是初冬，风景很萧瑟，路上的冷风一吹，林睿清醒了许多，脑子里混乱的东西也渐渐有了条理，陈橙和秦朗——夫妻，感情出现危机？莫天和秦朗——同性情侣？感情很好！，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陈橙有可能因爱生恨杀了秦朗，而莫天也有可能因为秦朗不能和他在一起而下杀手，或是，他们为了得到保险金杀人？到底是哪种可能性比较大呢？林睿陷入了沉思。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林睿叫上几个人，直奔滨江大学而去。问了一早上的人，都说秦教授是个好人，就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后一站是滨江大学的校长室。校长很热情，拿出一大堆材料给林睿他们，都是有关秦朗在学校表现的。林睿大致翻了翻，几乎都是先进材料，就笑着问校长：“看来秦朗在学校表现很好啊！”“是的，是的。”校长忙不迭地点头，“上次我们还打算提他当物理系主任呢。可是……”“可是什么？”好奇心一下子被挑动起来，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也没什么，”校长不停地搓着双手，“就是在提干前几天，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说秦教授那个什么，生活作风有点问题。”“什么问题？信还在吗？”“在，在。”校长说着，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找出一个褐色的信封，递给林睿，“我们也不愿意相信秦教授是这种人，可是这里面有照片，所以就……”林睿抽出里面的照片，果然不出他所料，印入眼帘的，是秦朗和莫天在路旁拥吻的画面。
先找莫天。看到照片，莫天俊美的脸立刻变得苍白，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与秦朗相识相恋的全过程，末了，他简直已经是涕泪横流了：“林队长，三年多了了，我是那么爱他，我恨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我怎么可能杀他呢？”
走出莫天的家门，林睿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看莫天的样子不像在说假话，那么，就只有陈橙了，这个从容的女人，真不愿意相信她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林睿想着，把照片放在了面前的桌上，陈橙看了一眼，厌恶地转过头去：“恶心！”“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了，这样不会影响你们夫妻的感情吗？”林睿试探着问。“当然会了，”陈橙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两个畜生！”看着以往优雅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口不择言的泼妇，林睿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所以，你杀了他？”“没有，我根本没打算杀他，他这是自事其果。”陈橙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他的遗书，我本来不想拿出来的，反正他们想在一起，就让莫天在你们手里随他去不是更好？可现在你们怀疑到我头上了。”陈橙的眼睛里射出狠毒的光芒。林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陈橙开始念信：“……我是一个罪人。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曾经试着要振作，却无力自拔。我伤害了陈橙，我伤害了莫天，我决定服慢性毒，慢慢地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后悔的时候及时回头。很遗憾，你们看到了这封信，这说明我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只有死了，心才能真正获得平静。保险是三年前买的，我问了，现在自杀并不影响你们拿得保险金，就把这个当作给你们的补偿吧。秦朗。”读完最后一个字，陈橙终于泣不成声。林睿接过信，心里酸酸地疼，他还需要去做个笔迹鉴定，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回，陈橙并没有说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