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那是秋月。忙披上衣服奔了出去,到东厢房推门而入,就见秋月跪倒在地上,抱着满身是血的身体,瑟瑟发抖着痛哭求饶。
而她的夫君杨少卿则铁青着脸,举着鞭子不停地抽打她。那张原本俊美无比的脸,如凶神恶煞般扭曲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一边抽打,他一边对着无处闪避的秋月冷冷道:“为什么要放她进来!为什么要放她进来!为什么要放她进来!”
一声比一声更为尖锐,像把刀似的一刀刀刺进婉贞的耳朵。婉贞全身发软,仍硬撑着冲进屋内,试图夺下他手里的鞭子。谁想却反被他用力一抽,在额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许是因此而清醒了过来,他没再继续抽打任何人,但从此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封闭在他那栋住屋内,不见任何人,也不同任何人说话
“听起来,杨大官人像是得了癔症?”听到这里,清桐忍不住问。
婉贞点点头。
“姐姐希望我家先生去给杨大官人治疗癔症么?”
婉贞再度点点头。
“但是,寻常疾病都能用药医治,唯癔症这种病,说病又不似病,得了此病只能在家里好好将养着,这世上哪有药物可治”
只是再感兴趣,还是难逃一劫。
就在杨典娘感觉到杨少卿对婉贞的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自己渐渐有些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便立即占据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杀死了殷婉贞。
但她没想到她处置殷婉贞尸体的地方,不到三天就因为一场暴雨被冲塌,冲出了婉贞的尸体。
尸体被官府找到的同一天,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潜藏在杨典娘体内的杨少卿的另一面,痛失爱妻后所生出的巨大哀痛,让杨典娘没有同以往一样,杀了杨少卿的续弦后重新成为他,而是突然间把自己当成了殷婉贞。
那个在杨府中被异象困扰得如惊弓之鸟的殷婉贞。扮成了她,穿着同她一样的衣裳,说着只有她会说的话,做着只有她会做的事然后渐渐的,杨典娘真的就成为了她。
为了府中事情的困扰,变成了殷婉贞的杨典娘来到了阎府,试图请他医治那让她倍感困扰的杨少卿。对此阎先生虽早已洞悉,却始终没有点穿,只由着她继续在她自己所创造出的世界中徘徊和迷茫着,自此,一场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的戏,便在杨府里正式开演了。
“这么说,之后那些事,便完全是在先生的计划中了?”听到这里,清桐凑到阎先生身边问他。
“有些是,有些不是。譬如杨典娘会完全将自己当成殷婉贞,着实是个幸运的巧合。若非如此,杨家那些命案倒也未必能解决得这样快。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会不会是杨典娘在这许多年的错乱和杀戮中,自身也累极了,所以才会借了先生的手令自己得到解脱呢?”
此话问出,阎先生微微怔了怔,随后笑笑,用手中画笔轻轻敲了敲这丫环的额头:“倒也不无可能,否则即便以‘引路盏’引她,也未必能让她清醒。”
清桐嬉笑着躲开,遂想起了什么,想说又不太敢说,便望着他那双眼,小心翼翼道:“先生金盆洗手多年,三年前怎的又出手给殷姑娘的爹爹诊治?”
“人命关天,病患既在眼前,怎能见死不救。”
“先生总是太好心。既然已远离那些是非多年,若因这等小事再惹来麻烦,该怎生是好”说到这里,见他目光微沉,知是自己多了嘴,忙弯眼一笑,凑到他近旁指着他手中物件道,“先生这么用心,又是给谁画皮呢?”
阎先生没有回答,只微微笑着,随后拂袖扫过她的脸:“去给我沏一壶上好龙井,我这便要点睛,莫再打搅我。”
“嘁”清桐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
纵然还想再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多嘴,当下连做两个鬼脸,拍了拍一旁的阿莱,嘟囔朝屋外走了出去。
直至她脚步声走远,阎先生挥笔一点,手中皮囊上那双眼如吸入了生命般灵动了起来。
阎先生站起身将它轻轻一抖。
伸手掷出银针,针尾所系红线自皮囊背后直透而过,眼见着那原本死气沉沉一张皮立即颤动了起来。
他松开手,它立即朝下轻轻坠了坠,又极其迅速地直立了起来。立起后转眼间便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袅袅婷婷在屋中慢慢绕走了一圈,走到一道镜子前,对着里头那张浮现而出的脸呆呆看了看。
那是张白皙娟秀的脸。
带着一丝惊讶,带着一丝茫然。片刻后一层雾气自那双用笔墨描绘出的眼睛里渗了出来,她回过头,欲待开口,可是喉咙不知被什么堵着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继续将目光转向镜子,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再度看了几回,看得眼泪一滴滴将那张脸打得透湿,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走到阎先生面前扑地跪倒在地上,伸手沾泪,在地上写下一行字:妾身杨典娘,被怨恨蒙蔽,作恶至今,现蒙先生慈悲超度,今日别过。
写罢,身子轻轻一颤,重又化作薄薄皮囊一层,落地卷成一叠,轰地一声,被自地下燃起的一把烈火烧得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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