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仅仅苏文,她的同事们一般也不会去管病人有无宗教信仰,只要他的病情不是因为狂热的宗教问题而引发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紫含并不立刻回答她,稍微沉吟了一会后,才又说:“你说的也许没错,很多人生病,都无关于他的宗教问题。就像我这一次突发的阑尾炎,也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导致的。在我当护士的那几年里,我也从不曾去问过病人的宗教问题,我知道别的护士也都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就算你问了,得到的答案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但是后来,我辞职了以后,我却会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人们都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呢?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存在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解不开谜底的事情啊!是因为他们确实不愿意去相信呢?还是仅仅不想被笑话说成是一个迷信的人?”
“你的信仰是什么?佛教吗?”苏文尴尬地笑笑,急忙拿出另一张空白的评估表来。她是个尽职的护士,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被病人投诉。但是她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
林紫含点点头,说:“每月的初一,十五,我都会到城西的腾云寺里祈福。求菩萨保佑健在的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那些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人在极乐世界里快快乐乐、没有忧愁、无牵无挂---”
“你以前也是护士,为什么现在不做了呢?”苏文试图转移话题。她是个无神论者,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反正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是有点神经过敏的吧。这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一种情愫。只是为了掩饰她刚才的疏忽,她对女病人变得十分客气。等了一会,听不到回答,就又说,“是啊,做护士有什么好呢?干的活又脏又累,没日没夜的,还老受气!以后要是我有女儿啊,我绝不让她干这一行。”
“我很喜欢护士。也一直觉得护士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林紫含回答说。
“那你怎么又不干了呢”苏文讥笑着反问。
“我从以前的医院辞职后,就一个人来了广州。在这里举目无亲。想干回老本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我英语和电脑还过得去,就先找了一份秘书的工作。那个老板很赏识我,在我的生活上也给了我许多帮助。后来,他又成了我如今的丈夫。你说,我还能再辞职吗?”
“你当初又为什么辞职呢?”苏文并不相信她的答案。
“你想知道吗?”林紫含望着她,问。
苏文看到她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倾诉的欲望。
“你愿意说的话,听听无妨。”
“我是怕你不敢听下去。”林紫含却轻轻地叹息地叹了一口气。
“哦?”苏文略带嘲讽地说,“有很多的妖魔鬼怪出现吗?”
“有死而复生的人存在。”林紫含神情严肃地说。
苏文看了她一眼,说:“那很好啊!我正想让人吓吓我呢!”
“你真是个心直口快又可爱的女孩。和我的性情完全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对你一见如故。”林紫含的神情里却并无半点笑意,说,“其实跟你说说我的故事也无妨。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从未对他人说起过。包括我现在的丈夫,和现在最要好的朋友。因为我知道,当他们听完这个故事后,不仅不会相信我,还会增加他们的不安情绪,让他们误以为我是一个奇怪,不可思议的人。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有责任对我身边的人负责。”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到网上说啊。”苏文漫不经心地回答。
“网上的人,又有多少可以信任,可以互诉衷肠的呢?只不过是在无望地渲泄自己的情欲罢了。”林紫含的语气很生硬,“这是对我过去的虐渎!”
苏文怔了半响后,才说:“我很荣幸。”她想与其呆坐着胡思乱想,不如找个人说说话,打发时间吧。这样也就不会太难过了。“希望你别介意。”她又急忙说。
“当然不。”林紫含稍稍深思了片刻后,才像下了最后的决心似地说,“你我萍水相逢,如同过客。你相不相信我的故事,还有怎么看我,对我将来的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
苏文心里暗暗嘀咕:不就是一个辞职的理由吗?犯得着如此故弄玄虚吗?表面上却是一付十足相信的神情。虽然她连这个故事的味道还不曾闻到。好在,林紫含也没并没让她多等。
“我是一个孤儿。”她开始缓缓地说,与她刚才的语气神态已经判若两人,“我七岁那年,我的父母,还有我唯一的妹妹,就在一场车祸中全部去世了。”
让苏文吃惊的其实不是林紫含开头的波澜,而是因为,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林紫含的身份的话,苏文一定会把她当成是一个成功的老师或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了,那种低沉寂寞又伤感的语调,一下子就紧紧地携住了苏文的心,让她也紧随着置身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凄凉的心境里面去了。
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天空蔚蓝,阳光,对,阳光就像稀释的鲜血一样洒在地面上。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高高兴兴地穿上她那件粉红色的连衣短裙。那是妈妈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就买的。我也有一件。我的是蓝色的。我虽然也和妹妹一起起床了,但是我心情懊恼,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楣上,看着小我两岁的妹妹像只蝴蝶一样在门前的那一小片空地上飞来飞去。清晨的风把妹妹系在头上的红色绸缎高高飘起来,我发现妹妹不仅漂亮,还很幸福。因为再过一会,妹妹就要和妈妈一起坐上公共汽车,到城里的外公家做客了。今天,是外公的六十大寿。
可我却必须留守家中。爸爸五天前在公路上为了躲闪一个骑自行车横冲直撞的小孩,自己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弄了个头破血流。伤口虽然包扎好了,爸爸却还是不时地感到头晕、头痛和恶心,前天晚上从厕所里走出来时还差一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要不是在一旁的妈妈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爸爸,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哎,我真恨那个讨厌的小孩,把我爸撞成这样,还害得我们不能够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给外公拜寿。
吃过早饭后,妈妈就带着妹妹在门口等公共汽车了。开往城里的公车,必须经过我家门前的公路。爸爸随后也走了出去,在妈妈耳边轻声嘱咐着什么。我在厨房里不情不愿地洗着碗,想像着妹妹在外公家即将受到的宠爱和吃着长长的面条。当我听到公车的声音由远而近驶来时,我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飞奔着跑出去,在爸爸的身后小声地说:“我也去,好吗?”
妈妈正将妹妹抱上公车,听到我的声音,就回过头来,俯下身,用她有点粗糙的手滑过我一侧的小脸,笑着说:“紫含,现在爸爸生病了,必须有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爸爸。妈妈现在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紫含,紫含,能做得到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心里却好像不那么难过了。妈妈的话就像具有某种魔力一样,无论我有多么的伤心,委屈和不满,但在这种能渗透灵魂的语言的安抚下,我总是能够很快地得到安慰和释怀。
“妈妈就知道紫含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妈妈又说,“我答应你,等爸爸的病好了,我们再一家人到外公家玩,然后我们一起去西湖划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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