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血案

时间:2016-12-16 17:05:34 

  “这可不是一个作案的好地方。”我环顾了下四周。

  “未必。”大宝说,“闹中取静,是个灯下黑啊。”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旁边作案,会是个什么人呢?”林涛一边说,一边率先穿上了现场勘查装备。

  其实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接到了指挥中心的指令,让我们到站前广场农家巷里出勘一起命案现场。死者是一个年轻男子,派出所民警初步勘验是他杀。

  火车站这块巴掌点儿大的地方,几乎哪儿都挤满了人。整个火车站上空都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即使现场勘查车拉着警笛,却依旧不能改变被淹没在车流中的命运。在堵了四十分钟后,驾驶员终于按捺不住,挤到路边骑跨上了人行道,在众人的责骂声中冲出了重围。

  因为对火车站的地形不熟,我们在站前广场调了几次头,才找到位于火车站西头高楼背后隐藏的社区里面的现场。由于高楼的阻隔,进入这个小巷口后,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

  社区入口极其隐蔽,除了这里的居民,并没太多其他的围观群众。我们穿好勘查装备,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现场是这个巷子的尽头,四层居民楼的楼道口侧的几个垃圾桶之间。

  垃圾桶已经被民警向两边移动,以便检查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还有没有生命体征。其实作为一名法医,看到这地面上的大片状血泊,就知道他没存活的可能了。

  “现场周围已经进行了初步勘查。”技术员小李说,“可是这里痕迹太复杂了,在报案人发现尸体报警后,又有很多人走进来看热闹,所以地面上各种血足迹。现场保护失败,我们也不可能从这里找到凶手的痕迹了。”

  林涛没有放弃,在垃圾桶壁和地面上用多波段光源查找着痕迹。

  我扳了扳死者的肘关节,又翻了翻死者的眼睑,说:“角膜轻度混浊,尸僵完全形成,距离现在大概已经死亡12个小时至16个小时了。”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侦查员抬腕看了看表,说,“也就是说是昨晚天黑后死的?”

  我点点头。

  侦查员说:“这个楼道里住了八户人家,但基本都是拥房等拆迁的,只有两户四楼的人家住在这里。我们都问了,他们昨天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响。”

  “死者是个什么人?”我摸了摸死者满是血迹的前襟,冰冷的尸体发出的寒气刺激着我的手掌。

  “还没有查清楚。”民警说,“巷口墙角有一个钱包,里面有个身份证,但是我看了看,这个死者肯定不是身份证照片上的人。估计这个钱包和这起案件无关吧。”

  “肯定不是这里的住户吗?”我问。

  民警翻了翻笔记本,说:“肯定不是。”

  “我觉得这是一起侵财案件。”大宝说,“死者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尤其是考虑在火车站附近,而这个人旁边却一件行李也没有,肯定是一个劫财杀人啦。”

  我看了看死者脚上的皮鞋,又看了看他的颈部和手腕,说:“劫财,最好的对象是有钱人,或者是可能身上带有现金的农民工。但是死者的穿着,是看着比较前卫,但是廉价的衣物,怎么看,既不像有钱人,又不像农民工。我觉得倒像是个小混混。”

  “你说是斗殴死亡的?”大宝问。

  “斗殴,一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叫声肯定大,那么楼上的住户肯定能听得见。”我说,“而且斗殴一般都是伤害行为,身上的轻微损伤多。但是死者身上看不到抵抗伤什么的,倒像是一击致命啊。”

  “那你的意思,是寻仇?”大宝接着问。

  我摇摇头,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我看我们还是先检验尸体比较好。”

  警车开得快,殡仪馆的运尸车就慢了许多。我们在殡仪馆解剖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尸体才被运到。

  我们先把尸体的衣服逐件脱了下来,然后在解剖室的地面上垫了一块白布,把衣服摆放整齐。尸体上身穿着一件薄短羽绒服、一件毛线衣和一件棉毛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条内裤,脚上穿着一双棉袜和一双廉价的尖头皮鞋。

  上身的衣物前襟都被血染了,被晒干后,衣服硬邦邦的。几件衣服对应的前胸部位,都有一处破口,一角锐利,一角钝。

  “凶器应该是一个比较长的单刃匕首。”大宝说,“一刀毙命。”

  “这案子挺奇怪的,你们看这里。”我指着羽绒服的口袋说。

  羽绒服的两个下口袋的内胆都被翻了出来。

  大宝想了想说:“怎么样,我刚才就说吧,这是侵财案件。凶手翻死者的口袋,就是为了找钱嘛!”

  在一边拍照的林涛说:“你在怀疑这是先到现场的民警或群众翻的?”

  我摇摇头,慢慢把死者牛仔裤的口袋内胆翻了出来。

  我说:“凶手确实翻动了死者的口袋。你们看,牛仔裤的口袋虽然没有被翻出来,但是口袋内胆上可以看到血迹。死者穿着厚衣服,即便胸口流血,也不至于滴下来,更不可能那么精确地滴到口袋里。而且这些血迹是擦蹭状血迹,是凶手沾有血迹的手,掏口袋所致的。”

  “我说是侵财案件吧。”大宝洋洋自得。

  我没接话茬,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袜子和鞋子上。

  “死者中了一刀,地上会有很多血迹对吧?”我眯着眼睛看着死者的鞋底说,“可是死者的鞋底怎么一丁点儿血迹也没有沾到呢?”

  “因为地上有血的时候,死者就没再站起来过。”林涛说,“看来死者可能是处于仰卧位,被人捅了这一刀。”

  我点头认可,但又摇头说:“可他全身一点抵抗伤也没有啊,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么轻易得手杀人呢?”

  说完,我拎起死者的一双棉白袜,说:“你看,这袜子上也有擦蹭状血迹。鞋子没沾着血,袜子倒是有擦蹭血了,这怎么解释?”

  大家都沉默了。

  我说:“血迹位于脚侧面,有一定的方向性。我觉得形成这样的血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掏了死者的鞋子。他是不是想在鞋子里找到一些钱?”

  “对对对。”大宝说,“侵财侵财!”

  我被大宝的滑稽逗乐了,笑着摇摇头,重新开始检验死者的每一个口袋。

  虽然死者的羽绒服表面沾血,变得僵硬。但是仔细触摸,仿佛在破口另一侧的前襟部,我还是能摸件一个棱状的硬物。

  “他衣服里有东西!”我一边叫道,一边翻开衣服的内胆摸索,很快,我找到了一个像是自己缝制的小口袋。我连忙用手术刀把小口袋的边缘割开,小心地把口袋里的棱状物取了出来。

  居然是一个长镊子。

  “镊子?”大宝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镊子,说,“比我这个还长,靠,他是医生?”

  “医生?”我笑了笑,“你见过医生把自己的医疗器械带在身上吗?”

  “那他是干什么的?”大宝继续迷茫。

  我笑着看林涛,林涛要聪明得多,他说:“笨啊,小偷啊!”

  很多小偷会在身上藏着一把长镊子,在人多的时候,方便盗取别人背包里的物件。

  “小偷?”大宝说,“对啊,现场还有一个无关人的钱包,会不会是这个小偷偷了钱包,扔在那里的啊!不过,有人抢小偷的钱?黑吃黑吗?”

  我见衣物验得差不多了,把衣服一件件放进物证袋里,换了副干净的手套,准备验尸。

  尸体僵硬地躺在解剖台上,无声无息,通体苍白。胸口的那一处创口,因为体位变动,还在嗤嗤地往外冒着血。

  我们对尸体的胸腹腔进行了解剖检验,发现这一处创口,从肋间隙进入了胸腔,刺破了肺脏和主动脉,导致死者大失血死亡。

  “这一刀可真毒啊。”大宝说,“而且这刀子也不短,至少有20公分长吧。”

  “这么长的单刃刺器到处都是。”我说,“分析那么清楚也没多大用处。我倒是比较感兴趣,为什么凶手在对方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就一刀毙命的。”

  “我知道为什么了。”大宝停下手上的剃发刀,说。

  法医都是剃头匠,为了充分检验尸体体表损伤,所以每一具尸体的头发都要剔除干净。有的时候,这种剃发的行为,就会有一些意外的惊喜。

  在死者裸露的头皮的枕部,我们看到了一处创口。和胸部的创口不同的是,这一处创口边缘不整齐,创腔内还有组织间桥,这是一处钝器创。

  “凶手是在死者背后,趁死者不注意一下把死者打晕,然后在死者处于仰卧位的时候,用刀子插进了他的胸膛。”我说。

  “两种工具?”大宝说,“凶手会是两个人吗?”

  我摇摇头,说:“如果是两个人的话,目标太大,死者也会比较容易戒备。一个人携带两把工具作案也很常见啊。这样,可以说明凶手要杀死死者的决心很大,携带了两把凶器的心理因素,就是怕杀不了他。”

  “你怎么又转回谋人了呢?”大宝说,“刚才不是确定是谋财案件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笑了笑,说。

  凶手携带两把工具,趁其不备把死者打晕,然后一刀致命杀了死者,最后翻动死者的口袋和鞋子,这样的动作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我的脑子里飞快地回顾着现场和尸体的检验勘查情况,一边用双手按压死者的肢体。肢体一般是不用解剖的,为了排除有其他损伤的可能,必须要经过触摸、按压检验。

  检验到死者的双手的时候,我发现了异常。

  “你们摸摸看。”我拿着死者的手说,“死者的掌骨和指骨都有骨擦音,不出意外,是多处粉碎性骨折了!”

  “两只手掌多处骨折?”大宝说,“怎么会?从皮肤表面看不出来啊。”

  “手掌没有红肿,说明这是死后损伤。”我说。

  “死后损伤?”大宝说,“为什么死后手掌还会骨折?”

  我神秘地笑了笑,说:“去专案组再说。”

  专案组设在市局110指挥室。我坐在电脑旁,用幻灯机向专案组汇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基本情况后,说:“目前,我们有以下几个结论。一,死者死于昨天晚上九时至十一时之间,死因是颅脑损伤合并大失血死亡。二,死者是一个小偷。三,凶手跟踪死者到案发地点后,先用锤头打晕了死者,然后用匕首一刀刺死了死者。四,凶手在杀完人后,先是掏了死者的口袋,然后用锤子打碎了死者的手掌。”

  “啊?是凶手用锤子打碎的?”大宝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我说:“死者的掌骨指骨粉碎性骨折,表皮却没有一点擦伤,说明凶器是表面光滑的钝器。骨折部位没有皮下出血,说明这是死后损伤。”

  “那为什么是先掏口袋,后击打死者手掌呢?”林涛问。

  我说:“失血死亡,是需要一个短暂的过程的。如果凶手在刺完后,直接击打,那么这个时候死者还没死透,还是会有一些皮下出血。如果是凶手在刺完后,等死者死透了再翻找口袋,那么他手上沾的血迹应该干了。只有凶手在刺完后,血迹还没干的时候翻找了口袋,翻找完后,死者已经死透了,他再击打死者手掌,才能完全解释现场情况。”

  “凶手先是侵财,再是泄愤。”我顿了顿,接着说,“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一个被这个小偷偷过的人,而且这个人是刚刚被偷不久。”

  “有道理。”专案组长说,“可是,我们调取了现场周围的监控,人太多太杂,没法分辨,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寻找凶手呢?”

  “还记得在现场附近,我们找到过一个钱包吗?”我问。

  “那个钱包不可能是凶手的。”民警说,“如果是凶手的,凶手肯定会把钱包带走的。”

  我笑着点点头说:“当然不会是凶手的。但是说明了一个问题。死者在偷盗得手后,会把一些没用的钱包、身份证、卡什么的丢弃在现场附近,这是他的习惯。”

  “明白了。”专案组长说,“在现场寻找所有可疑的钱包、身份证和卡,说不准就能找到凶手的物件。”

  我点点头,说:“凶手连死者的鞋子都找,说明他没有找到他的物件。虽然凶手可能拿走了死者身上所有的人民币,但是他想找到他的钱包之类的物件的意愿还是很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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