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谋杀案(2)

时间:2016-12-16 17:12:46 

  她的态度冷淡至极,一开始就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对西垣有何看法?”

  “我恨他!他不但杀了我姐姐腹中的胎儿,连我的小孩也一起杀了。我希望他被判死刑!”激烈的言词从她的红唇中吐露出来,“我姐姐选错了对象!西垣那畜生,简直禽兽不如!他以前在东京不也曾勒过前妻的脖子吗?任由这种禽兽逍遥法外,危害社会,这是警方的责任!检方也难辞其咎!甚至是整个国家的责任!”

  素惠子说完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我没办法,正想打道回府时,一名戴眼镜的男士从后门那边快步走过来。他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我想他可能就是素惠子之夫真田辰夫。

  “内人刚才很激动,得罪之处,敬请原谅……”

  辰夫身材高大,但好像很神经质:他的双颊肌肉正在颤抖。

  “算了,不必介意,我又不是在做什么清高伟大的事。”我说。

  辰夫终于面露微笑道:“这个事件也让我大受打击……我是说,胎儿流产之事……”

  他说着,低头望着地面。

  

  三天之后的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我走进县府大楼六楼县警总局的记者室。这天我一大早就去中央警局和火车站附近走动,想找些新闻题材,无奈找不到,只好到这里来。

  报社的采访主任——我称他为“狱囚首领”——正在向一些新人说教。他是个讲求体制的人,但非常精明干练,全身都充满了记者味。

  担任打杂工作的小姐过来向我说,松浦律师打电话来找过我。

  姓松浦的律师?那一定是目前最著名的美丽女律师松浦千绘了。我大喜之下,忙打电话给她。

  “我想和你见面谈谈,不用花多少时间的……”美艳女律师说。

  我立刻赶往她那间位于地方法院和地检署之间的律师事务所。比起在记者室内边喝茶边呆望“狱囚首领”的脸,去和美丽女律师交谈要快乐多了。当然,那时我还不知她要和我谈些什么……

  她的事务所在一幢大厦的五楼,可以俯瞰护城河和古城遗迹。

  “你认为西垣的话可信吗?”松浦律师一开口就这么问。这正是我问过宇山牧师和真田素惠子的问题。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为了知道答案,我曾试着调查过,但愈调查就愈糊涂……”

  “你去采访的事,我听宇山牧师说过了。他还说,你是个十分热心的记者。”

  她长得很漂亮,全身上下给人一种清纯干净的感觉,脸上好像没有化妆,白色衬衫外面是浅蓝色洋装,看来很搭配:秀发往后绾成一个发髻,使她的五官显得格外端正秀丽:她的肤色略黑,但身上洋溢着一股凛然正气。最令我开心的是,她说我是个“热心的记者”,尽管那是引述宇山牧师的话。

  “宇山牧师是个了不起的人,换作我,花一生的时间也无法修得那种心胸意境。”我说。

  “西垣虽未至心神丧失的地步,但已处于心神耗弱的状态,而且他对妻子并无杀意——我打算以这两点作为基础来进行辩护。”

  “有获判无罪的可能吗?”我边问边想像着酒卷检察官脸色大变的模样。

  实际上,检察官起诉的案子若最后判无罪,对该检察官而言就是大失败。我见过不少这种情形,当法官宣判无罪的那一刹那,有些检察官立刻脸色惨白如死灰。不过酒卷向来慎谋能断,有十足把握时才会起诉,对于本案,他一定也是有绝对的自信之后才将西垣以杀人罪起诉的。

  “很难获判无罪,但还是有可能。对了,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以修长纤细的手指拿出一根香烟,用火柴点燃,再以优美无比的姿势叼在嘴上。

  “什么事?”

  “找出他做那场噩梦的实证。”

  “噩梦的实证?”

  “不错,说得具体些,就是要请你找出那名袭击西垣的大汉。”

  “这可不容易……”

  “办不到吗?”她似乎在用激将法引诱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女佩利?梅森律师,要请我扮演保罗?德瑞克来帮助你,对吗?”(译注:梅森律师为美国法庭推理作家E.S.贾德纳笔下的名侦探)

  佩利?梅森的律师事务所里有女秘书戴拉?史翠特及私家侦探保罗?德瑞克担任助手,但松浦的事务所里却只有一名中年男性秘书,俨然是她的保镖,但整天都无精打彩、要死不活的。

  “……”她微笑不语。

  此时我已下定决心要当她的保罗?德瑞克,原因有二:一是我对这件奇特的“噩梦杀人案”非常有兴趣;二来我很想看看酒卷检察官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孔……不,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松浦千绘的女性魅力吸引了我。

  “好吧,我愿意试试看……”

  “多谢你了。我会把有关西垣的消息优先提供给你,作为小小的报酬,不过你可不能任意发表。”

  “我晓得。对了,在他周遭可称为大汉的有哪些人?”

  “如你所知,他的岳父宇山牧师长得很高,但还不能称作大汉。称得上大汉的,只有真田辰夫一人,但他看来是个多愁善感的书生型人物。据西垣说,梦中那名男子是个像职业摔角赛中扮演坏蛋角色的壮汉,面目狰狞、孔武有力。”

  “会不会是公司里的人?”

  “公司里没有那种人,矢岛先生也不像反派摔角选手。”

  “总之,我去找找看就是了。”

  “如果你有话要问西垣,可以尽量问。”

  “OK。”

  “还有……”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这是西垣的日记本。他戒毒后,每天都写曰记,写得很简短。你参考一下,或许有帮助。”

  “对你有帮助吗?”

  她摇头笑道:“没有,但换个人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她说完又露出淘气的笑容。我把西垣的日记收进我那肩挂式的百宝囊中。

  

  4

  

  首先我前往上田建设公司。

  我向西垣的司机同事探听一些事。他们对西垣的观感并不坏,对他发生车祸也都甚表同情。其中有个叫髯大汉,据说毕业于一所以橄榄球队闻名的县立工业高中,以前曾在橄榄球队里担任边锋,但我详问之下,得知他和西垣毫无关联。除了此人之外,我再也找不到长得像反派摔角家的人物,但我毫不失望,因为这场比赛才刚刚开始。

  接着我要求会见上田董事长。

  上田卓年约七十,不过看来仍然矍铄康健。

  “西垣君的事,矢岛君向我报告过了。矢岛君十分同情他,替他办了一切劳灾保险的手续。他的脚已跛,自然不能再聘他为司机。是我指示下面给他资遣费,并要求他离职的……”不愧是一手创立县内数一数二建设公司的大人物,言谈之间充满自信与自负,我只有在旁静听的份,“矢岛君还有点天真。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迟早要继承这家公司,但他到现在还不太懂人情世故……”

  上田越扯越远了。我向他要求会见矢岛。

  于是上田叫来了矢岛,自己离开,就好像双打的摔角比赛中换人上场一样。

  矢岛年约四十一、二岁,身材结实,像个运动员,肤色很黑,似乎是打高尔夫球晒出来的,表情很严肃,衣着相当体面。

  “你和富子是在当义工时认识的吗?”

  “我在仙台念大学时,有位参加基督教的朋友半强迫性地邀我去当义工,于是我在回乡省亲时便去参加社会服务活动,就是这样认识富子的。那时她已将全部心力投入社会服务工作了。”

  “你大学念什么系?”

  “心理系,不过我很少去上课,都在练习拍电影。”

  “哦,电影?”

  “是的,那时我担任电影研究社的社长。”

  我对他的嗜好不感兴趣,便改变话题道:“听说你帮了西垣很多忙。”

  “无论如何,是我介绍他进公司的,帮人帮到底嘛!不过我没想到竟会发生那种事……”

  “出面聘请松浦律师的,也是你吗?”

  “不错,我希望西垣能得到公正的审判。”

  “你这人也真怪……”

  常言道,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我不信这一套,我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真正的善意,说来很悲哀,但我就是无法天真纯朴地相信别人的好意。

  他并未反驳我这句讽刺的话,但眉宇之间仍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这点并未逃过我的眼睛。

  “要将西垣解雇一事,你的看法如何?”

  “我觉得他太可怜了,但既然是公司的决定,也没办法,我也是团体的一份子……”

  矢岛将董事长的裁示说成公司的决定,充份显露出薪水阶级对上司屈意承欢的奴性。

  他继续说:“我会用最大的诚意去向他说明的,资遣费两百万是非常优渥的待遇,已经超出公司的规定,西垣的意愿也在增强当中……”

  “但是富子反对——”

  “哦,那是妇人之见,她很聪明没错,但终究只是个女人。”

  “她希望你们怎么做?”

  “要我们公司继续雇用西垣。她说她知道西垣已不能再当司机,因此希望我们安排一份事务性的工作给他做。我回答说爱莫能助,因为西垣只有高中毕业,连记账都不会,怎么可以……”

  “如今富子已死,对你和贵公司而言都省事多了,不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既然如此……”我站起来,模仿神探可伦坡(译注:美国电视影集制片人R?李文森及W?林克所创造的名侦探)的口气说:“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位高大壮硕、长得像反派摔角家的大汉?”

  矢岛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但我无法看出那代表什么。

  “高壮的大汉?没有!”他以不屑的口吻说。

  

  两天后,我开始翻阅西垣的日记。这天我比平常早回家,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入冰块当作睡前酒。这种酒比普通酒还烈,我边喝边看日记。

  如松浦律师所说,他写得十分简短,例如下列这则:

  △月△日阴

  一早起来心情就不好,若告诉富子,怕她会操心,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上班。整天都很郁闷,开朗不起来,幸好没出车祸。听富子说辰夫得了腮腺炎,差点病死,吓了一跳,明天不去慰问一下不行。

  △月△日晴

  五点半准时下班,正要回家时遇见矢岛先生,他邀我到“美纱”酒吧喝了个痛快。回到家才知道,富子还没吃饭,在等我回来。她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明年夏天,我就要当爸爸了!儿子万岁!

  △月△日雪

  往返M町时路上积雪很深,真头痛。途中链条断裂,停车更换。开得特别小心,因此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让富子担心了。

  

  从日记中可清楚看出他是多么喜爱这份工作、多么疼爱妻子,但也只能看出这些而已,完全没有提到松浦律师说的那个大汉,也没有任何能使人联想到“噩梦杀人”的相关记述。

  我斟了第四杯烈酒,把日记从头到尾再读一遍,但依旧毫无所获。我放下酒杯,打算就寝。

  就在此时,我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彿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无法用言语形容。可能是即将被酒精麻醉的脑细胞感觉有点不舒服吧?对了,那是十二月十六日的记述,也就是案发前一天的日记,问题好像出在那里。

  十二月十六日小雪

  每天到医院复健,脚伤却全无起色。主治大夫齐藤医师说我以后不能再开车了。走出医院时遇见矢岛先生,他安慰我,并邀我到他家里观赏电影,真是太感谢他了。

  已经重读两遍了,看来毫无异状,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我边喝酒边思索。

  ——矢岛邀他去家里看电影……

  我发现潜意识里牵挂的就是这件事。

  矢岛确曾对西垣多方照顾,但他为何要邀请这位即将被公司炒鱿鱼的司机到家里观赏电影呢?

  杀妻案是在十七日深夜两点发生的,去矢岛家看电影则大约在案发的十二小时前。

  我的潜意识注意到这一点,便向我发出警告。然而,看电影和杀人案究竟有何关联呢?或者说,究竟要如何解释才会有关联?我仍然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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