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爸爸生前的遗愿,等到文安通过了毕业答辩,有了一个比较固定的工作后,我们就结婚。”也许是想到了邹教授的惨死,邹文怡的眼圈一红,有些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们的到来,触动了你的伤心事,不过,为了尽快将凶手抓捕归案,有些问题我还是不得不问的。”老周并没有直接说一些安慰邹文怡的话,那样做的话,不仅苍白无力,也许反而会勾起受害者亲属心中更深的悲伤,他要在言语中向邹文怡传达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他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的,这样做,应该会鼓起邹文怡的勇气的。果然,邹文怡抬眼望着老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周队长,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我们想知道,你是凭什么认为赵立娜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我早就知道你们会问这个问题。”邹文怡的脸上挂着一丝冷冷的笑,“你们不要以为,我写她,是出于报复的心理。因为毕竟是她,破坏了我父母之间纯洁的感情。我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的。这么多年来,赵立娜为什么一直都不结婚?还不是因为她深爱着我的父亲,希望有一天能够取我的母亲而代之?可是,真实的情况却是,我父母根本就不会为了她而离婚的,他们的婚姻是在插队的艰苦环境下铸造的,不是赵立娜所想像的那样脆弱。因为希望的一天天破灭,而怨恨也就会一天天地增长,到了一定时候,这种怨恨就会集中以一种形式表现出来,而谋杀就成为一种可能。”
到底是犯罪心理学的博士,说出的话有条有理,而且似乎还在向老周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邹世振和简娜是一对患难与共的恩爱夫妻,由他们所组成的家庭也是幸福美满的,真实的情况是这样么?老周在心里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而这个问号的解答,看来也只有由简娜自己来回答了。老周此时又转换了一个话题。“邹博士,听说你很早就离开家,独自生活了?”
“是的,上中学的时候,我考上了市一中,那是个全日制寄宿制重点中学,后来大学我考的是北京师范大学,之后又是研究生、出国,所以,从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离开家,过集体生活了。”
“甚至有的时候连放假也不回家?”
邹文怡显然是停顿了一下,“是这样的,一来确实是学业比较繁重;另一方面我在北京上的大学,那时我的姥姥、姥爷虽说还在,可身体又都不太好,而我妈又不可能把家里的一切都放下,专门去照顾姥爷、姥姥,所以就关照我有时间就多去家里看看,也算是代我母亲行了孝心吧。”
“原来是这样。”老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邹博士不仅学业好,看来还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说着话,老周站起身,他知道,是该到告辞的时候了,否则,耽误人家小青年的约会,不遭人骂,那才叫怪呢!
外面,正赶上下班高峰,车行驶在路上,简直就像蚂蚁一样慢。而老周的心情却颇好,案件虽然现在还像乱麻一样,但老周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逐步接近那团乱麻的由头,只要抓住了这个头,那么,再乱的“麻”,也会理出个头绪来。
“小陆,明天交给你个任务,你尽快给内蒙方面打个电话,请他们去核实一下邹世振在那儿插队时的情况,我估计,那应该是本案真实的动机所在。”
“好的。那周队,您呢?”
“我?”老周笑了一下,“我明天说不定要跟随简娜,重新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内蒙古大草原上去看看风光呢!”老周自嘲的语气,无疑表明,这件凶杀案件的真实动机,说不定就酝酿于多年前的爱怨情仇,老周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首十分熟悉的草原牧歌:
美丽的夜色多宁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耶,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宋文安死在了宾馆里
北京姑娘简娜最初的几天,真的被内蒙古草原的浩瀚震慑了,那一望无垠的绿,直浸入到她的心灵深处,使她不由不为之激动,姑娘甚至有些诗意大发了,也使得火车驶离北京故乡时那种浓浓的乡愁也渐渐有些淡薄了。
村支书李富贵,四十多岁的样子,却有着令人羡慕的革命经历,据说去过朝鲜战场,他的那条略显残疾的腿,就是那场战争在他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记。他组织全村男女老幼,热烈地欢迎了从北京来的知识青年。
激动与新奇过后,接下来繁重的体力劳动,让简娜尝到了所谓“再教育”的真正内涵。
没几天,简娜就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抚着自己酸痛的双肩,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一层老茧,她已有些时候没有对镜梳妆了,她怕看到镜中的自己是个又黑、又瘦的“老太婆”。天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也许是苍天有眼,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命运却发生了转机,她被村支书李富贵派去做了专职会计,这对简娜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所谓会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主要就是给社员、知青记记工分什么的,这对于曾经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高才生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她从心底里感激那个厚道的村支书,然而,她错了。
那是一个雨后凉爽的夜晚,开完会,她特意被李富贵留了下来。
“怎么搞的嘛,这笔账记错了,你重新再检查一遍。”李富贵的口气很严厉,简娜的心慌慌的,活儿虽然不累,可对责任心的要求却极高,一旦出了丁点差错,就不是小事。她知道,李富贵的喜怒,直接决定着自己是否还会在村委会里干下去,所以她惴惴不安地接过账目本,仔细地检查,然而,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记错了,她诧异地抬眼望着李富贵,却发现李富贵此时已离得她很近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李富贵急促的呼吸声,凭着一个姑娘家天生的敏感,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支书,你……”
“别叫我支书,娜娜,叫我富贵。娜娜,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李富贵说着,上前一把抱住了简娜,一边胡乱地亲吻着简娜,一边解简娜的衣扣。
“别,别,支书,你不能这样。”简娜的反抗虽然坚决,可毕竟是身单力薄,她几乎快要支持不住了,这时,她的右手摸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剪刀,她毫不犹豫地拿在手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挣脱出李富贵的怀抱,将剪刀移向了自己的胸口,“别过来,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别,别,简娜,你冷静一下。”李富贵也有些慌了,万一真出了人命官司,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是,就这么罢手,他又实在是心有不甘,“简娜,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
“别说了,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噢?”李富贵恨恨地瞪了简娜一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上了哪个小白脸,告诉我,是邹世振还是李勇?”
“你胡说!”简娜涨红了脸,反驳着。正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简娜,快点,别让他们等急了。”是邹世振的声音,知青们不知道又有什么活动,李富贵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好事是绝难做成了,遂放缓了语气。
“简娜,你放心,今天,我绝不逼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今天既然可以让你到村委会当会计;那么,我明天就可以让你去垒猪圈,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还是我说了算。”李富贵说完,朝简娜冷笑两声,悻悻地走了。而简娜却好似虚脱了一样,一下瘫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如果没有邹世振的适时到来,自己究竟会怎样,难道真的有勇气以死抗争吗?她觉得并没有这个把握,因为她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个柔弱的小女孩。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面对邹世振怀疑的目光,简娜当时什么也没有说,秘密只留在了自己的心里。
也许是出于警告的意味,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手中的权势,李富贵过了没两天,果真安排简娜去垒猪圈了,这垒猪圈的活儿,不仅又脏又累,关键是脱土坯,那简直就是高强度的体力活儿,男知青尚且吃不消,何况像简娜那样的弱女子?但简娜知道,她必须坚持。
这天,吃罢午饭,简娜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猪圈旁边时,她一下愣住了,空地上摆着许多块新脱出来的土坯砖,正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在列队欢迎她的检阅。是谁?是谁趁着中午没人的时候替她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她举目四望,可是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她不免有些失望。可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帮助,工作的进度才大大提高了,以致当李富贵前来“检查”工作时,看到如此的业绩,也不由面露惊异之色。
之后的几天如是,姑娘很想知道那个藏在幕后的“雷锋”究竟是谁,所以这天,简娜特意提前赶回到猪圈旁,老远,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果真是他!简娜的心不由狂跳起来,其实,她早就有所怀疑,一连几天的午餐,她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邹世振,原来真的是你!”简娜的声音掩盖不住她内心的激动。
“简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邹世振猛然看到简娜,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这活儿实在太累了,根本不是你们女同志应该干的活儿。”邹世振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而简娜多日来所遭受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只是由于自己在努力地强忍着,才没有当着邹世振的面大放悲声;这下,倒让邹世振一时感到无所适从了。
“简娜,你别这样,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地方?”
“没事,我这不是因为你。”看到邹世振局促不安的样子,简娜倒“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邹世振。”
“简娜,这么说,你没生气!那以后我还可以来帮你脱土坯了?”简娜没说“行”,可也没说“不行”,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这让邹世振开心地笑了。
知青小组中很快就传出了邹世振与简娜处对象的消息。那个时候不兴叫“谈恋爱”,因为那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是要遭到批判的。按当时时髦的叫法,邹世振和简娜之间,是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劳动生产当中,培养出了革命感情”,大多数善良的人们都会衷心地祝福他们,然而……坎坷的命运,总是会伴有那么多的“然而”。李富贵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这不是自己给他们提供了培养感情的温床吗?于是,为了阻止邹世振与简娜之间的来往,也为了将简娜重新置于自己的视野之内,他又让简娜重新干起了会计的活儿,并且在简娜面前,也表现得规规矩矩的,似乎是突然间的良心发现,也或许是来自知青方面的压力太大,总之,这让简娜稍微放松了一下紧张的神经。那年的9月30日,其实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但对于简娜来说,意义却非同一般,因为到了这一天,她就年满二十二周岁了。条件虽然艰苦,但简娜还是想庆祝一下。好在邹世振看出了她的心思,俩人倾其所有,买了些吃食,还弄了瓶酒。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了,知青们难得地提前放假一天,于是大都三五结群地进县城购物逛街去了,天地之间只是两个人的世界。简娜的兴奋溢于言表。那天的酒真香、真醇啊,给简娜的感觉就像是玉露琼浆,真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真想就这么醉下去,永不醒来。
当梦幻真的醒来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冰冷的菜窖。简娜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而身边就躺着心满意足的李富贵。瞬间,她明白了一切,在她二十二周岁的那天,她失去了一个姑娘家最可宝贵的东西。
山就在脚下,而本来是金风送爽的初秋的风,却在简娜看来,有如鞭子一样在抽打着自己那颗柔弱的心。“跳下去吧,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反复响起,简娜不由自主地迈向前,然而,就在她将要纵身一跃的时候,一双大手拦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原来是邹世振。
“是你!”简娜乍见到自己心爱的人,真是又羞又气。
“娜娜。”邹世振温情地抱着简娜,“尽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意探听你所不愿意讲的事,但是,你不应该这样,无论怎样,我都是爱你的。娜娜,我们结婚吧。”
“不,不,世振,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了吗?娜娜,我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始终如一地爱你的。”
在邹世振宽广的胸怀里,简娜本已冰冷的心,重新开始融化了……
“周队长,这就是我插队的时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不是因为老邹,我恐怕早就……”说到这里,也许是触动了心事,简娜的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有片刻的工夫,老周都没有开口说话,故事应该说是曲折动人的,其真实性似乎也是不容质疑的。但是,问题出来了,据赵立娜讲,邹世振一直苦恼于一桩不幸的婚姻,而今天听简娜所言,邹世振似乎又对其所爱至深;那么,哪一个才是真实生活中的邹世振呢?老周知道,一旦搞清楚这一点,那么,邹世振被杀一案的真相也许就会大白于天下。而简娜似乎是看出了老周的心思,不待老周提问,她自己已接着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