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2)

时间:2016-12-16 17:14:23 

  我没心情去理会华谨文,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跟着“鬼见愁”走出了小树林。想快些看看那个敢白天出来吓人的鬼,更想验证一下,小树林外是否横卧着一具,方才闪现在我脑海中的尸体。

  小树林外是一片大约五六米宽的浅滩,再外边就是一条叫“珐珴”的河流了。珐珴河将整个大学的后半边环抱在内,湍急的水流加之较深的水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到了夏天整个河面被浮萍所覆盖,乍看一眼,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新建成的足球场。流经校内这段珐珴河上没有桥,两头也被校方安装的铁门给封锁了航道,没有船只可以出入。珐珴河的对面,是一片满布荆棘和杂草的大树林,放眼望去,乃是一片绿得发黑的植被群,都市中难得一见的繁茂树林,让我想到了秃顶用旁边的头发去遮挡中心那片不毛之地。不过就像秃顶最终还是会放弃旁边那日益稀少的头发一样,这些树木的下场还是会成为地球主人保卫这颗星球的原材料。

  从被人破坏的铁丝网缺口处钻出来,才发现这片小树林被校方用高高的铁丝网与浅滩隔离开来,一块写着“危险”字样的木牌被人遗弃在了这片同样被人遗弃的浅滩上。

  女同学留下的脚印只有短短一截,像城市路面上的指示箭头,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浅滩的一角。

  小树林里最粗壮的一棵参天大树,不安分地伸出一根枝条,可不知是谁将它铁网外的那段生生拗断,丢在了一堆略高于其他沙土的沙堆之上。沙堆与珐珴河之间有一条拖动重物而留下的痕迹,它看起来很新,凹陷处的沙粒还是潮湿的,在刺眼的阳光下,那块地方的颜色有些特别。

  走到半途的“鬼见愁”猛然来了个急刹车,猝不及防的我们三个来了个连环追尾,我的脚跟被踩得生疼。可眼前的景象比车祸现场更使人血脉喷张。

  当华谨文镜片后的两只眼睛定格在沙土堆后不到五秒后,这位在弄堂里名噪一时的“华尔摩斯”便昏倒在地。

  可想而知我面对的是怎样一幅恐怖的景象了,而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这景象与闪现我脑海中的情形是何等的相似啊!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躺在土堆后,他半掩在沙粒中,他的头和双手被砸得面目全非,血和着沙子填满了每一处的伤口,让死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神态惟妙惟肖的沙雕。暴晒下开始干裂的皮肤上,已经吸引了众多的腐食者——苍蝇,体态健硕的男人任由嗜血恶魔们的啃噬,却无力驱散它们,他也无法抹去脸上和手上的血沙,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我无处闪避的目光瞥见男人其中一只粗糙的脚掌上,我像是看了春晚一样震撼到全身无法动弹,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在我的胸膛翻搅,尽管我不愿去触及如此可怕的答案,但那只与众不同的脚掌可能潜藏着惊天动地的机密。

  有人开始呼救,有人开始呕吐,而令他们如此狼狈的那具死尸,真实而又生动,它不会说谎,但同样无法说出实情。

  

  2

  

  那件事后我大病了一场,我的这种能力再一次显现,令我自己都倍感不安。

  再次回到学校已是两个月后,小树林后浅滩上发生的事情经过校方的粉饰,同学们原本的恐慌早就抛之脑后了。

  而通过这次事件后,全年级的同学倒是都认识了我和华谨文以及吕司轩,显然我们发现尸体时的表现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歧视。

  有时候想想,出名还真不一定要靠好名声。长得惨不忍睹些,再恬不知耻地摆上几个poss,在一群高尚的人的叫骂声中一样可以红遍大江南北。这就好比卖臭豆腐的,越臭越是不怕巷子深。

  我们三块臭豆腐加上另外一个男同学,这就是开学典礼上班主任给我所住的寝室安排的人员配备了。

  不久后,我道听途说得知,我的那位新室友脸皮堪比女明星的粉底,喜欢整天对着漂亮女孩死缠烂打。不过老实说,他长得唇红齿白,是讨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做他的室友,经常需要扮演传话筒的角色,为一些害羞的女孩传达一些不害羞的话。

  班主任竟将此等人物安排与我们三人共处一室,我惊叹班主任令人乍舌的归类能力,居然在开学第一天就把遭受全校白眼最多的四个人分在了一起。

  “哥们,贵姓?”睡我上铺的吕司轩问着新认识的室友。不戴军帽的他,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头路分得笔直。

  “姓焦。”回答者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头也没抬。

  突然寝室的空气到达了爆笑的临界点,所幸我强压着腹肌的抽动,转移了话题:“你们谁知道小树林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小树林”三个字似乎有魔力一般,寝室里的人不由围坐一团,聊起了我们所目击的那起案件。

  发现尸体后,“鬼见愁”只得自己原路折回小树林去通知其他人,因为我们三人早已失去行动力。尤其是华谨文,直到警方赶到,他才被人架着双腿拖到了浅滩的另一角。老实说,“华尔摩斯”除了与福尔摩斯的搭档同姓外,实在找不到他与神探之间的关系了。

  焦姓同学不耐烦地打断我们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描述,问起了尸体的情况:“那个人是谁?你们看到他是怎么被杀的吗?”

  “没有。”我摇摇头,随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吕司轩,我知道他后来同“鬼见愁”去了警察局录口供,而我和华谨文进了医院。

  吕司轩有些淡忘了当天的事,拢了拢鬓角,似乎又把两个月前的记忆重新集中了起来。

  “当时我听说了一些有关那个死人的事情,可基本上没什么内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起杀人案,死尸是从其他地方被拖到那里的,因为学校里没有人失踪。关于死者的身份,警察好像也无从查起,凶手故意把他的头和手打烂,如此一来既认不出容貌,也无法核对指纹,而凶手还把死者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全都席卷一空,要想查出这个死人的详细情况,我觉得难,不是一般的困难,比中国队世界杯夺冠都难啊!”

  说到着,吕司轩话锋一转,冷不丁问我道:“当时还没走到浅滩上,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时也不好回答,以玩笑为借口搪塞了两句:“那是凑巧而已,我随口胡诌的,谁知道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

  “可你当时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不该记的你还记得真牢。”我在心里默默念叨,表面上嬉皮笑脸地说,“要是我真能预知没看见的事情,那我早就去买彩票了。”

  吕司轩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词反驳,扶着额头深思起来。

  对凶案兴趣十足的华谨文一刻不肯消停,生怕别人遗忘他的存在似的,一副专家的模样,问吕司轩:“凶器找到了么?那上面可能会有凶手的指纹。”

  吕司轩摊了摊手说:“据警察分析,他应该是被树枝活活打死的。”

  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那根伸出铁网而被拗断的树枝。凶手很可能是先将被害人弄晕,移动到小树林后的浅滩上,再就地取材,用树枝把他杀害并加以毁尸灭迹。想必警察一定将遗留在现场的那一截断枝带回去查找指纹了,到现在没有结果,定是徒劳无获了。

  可我有个比“凶手是谁”更具惊爆点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便拿出来与众人探讨:“你们说,在这个狭长的浅滩,前面是深不见底的珐珴河,后面是铁网包围小树林,河道左右两侧都是高高的围栏,凶手是怎么逃脱的呢?”

  我看见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密集的汗珠,九月的太阳狠命加热着空气,仿佛要把答案从我们的脑瓜里蒸出来一样。

  “凶手会不会躲在浅滩的沙子底下呢?”华谨文听来有那么一点道理的分析,实质上是证实了高温对提高呆瓜的智商毫无作用。

  “藏在黄沙里,不等于把自己给活埋了么?”焦同学用他的常识否定了华谨文。

  我怕我的问题把大家引入歧途,便将问题说得更浅显了一些:“尸体是在浅滩上发现的,而满地都是沙子的滩边,凶手一定会留下足迹,可我们谁看见了呢?”

  吕司轩默默地摇摇头,说:“没有看见其他足迹,只有凶手拖动尸体留下的那条痕迹。”

  这事让我也觉得相当奇怪,我们赶到浅滩的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浅滩上唯一看到的脚印也只有两位女同学所留下的,她们的脚印与尸体所在的沙堆也是远远相隔。如果说凶手使用了某种手法离开现场,那只有是飞了,否则不可能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我还想到另一种可能,脱口而出:“没有足迹,是否可以解释为凶手根本没有离开浅滩呢?”

  吕司轩说:“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毫无遮挡的浅滩上如果藏着一个人,不可能我们谁都没有看到,除非凶手变成了黄沙。”

  “但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死人身上,有纰漏也不是没可能。”我认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为好,不少简单的案件最后被搞复杂,起因都是忽略了最浅显的可能性。

  “那你们说那两个女同学看到的鬼又是谁呢?”华谨文每一句总是疑问句开头,无意中暴露了他性格中优柔的一面,他对自己的抉择总是缺乏自信。这间寝室中华谨文开学后不久便确立了他的弱势地位,就像纳粹需要奥地利,日寇需要伪军一样,在男人世界里,强者总需要弱者为自己去做一些事。

  在座的人对那位女同学所看到的鬼是一脸茫然,当时只有我留意到了她们同“鬼见愁”说的话,所以我自告奋勇提出前去探个究竟:“我还记得那两位女同学,不如我去问问情况吧!”

  我这句话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言。其实我只记得两位女同学中的一位,主要是她美好的外形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我和你一起去!”焦姓同学插嘴道,“也许提起‘焦少翰’三个字,会让她们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婉言谢拒他的陪同,可华谨文和吕司轩两个人发挥了典型的海盗精神——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他俩坚持让焦少翰一起去,我也不好再三推脱,生怕被他们看出我不纯的动机来。

  交谈中,我感觉焦少翰向我射来的目光中,夹杂着猜忌和敌意,这个人的城府颇深,我提醒自己要留心提防。但在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下,我还是很乐意保持同一个寝室室友之间的友谊的。

  而关于这一次的讨论,实质上是发现了一个技术性的难题,即凶手是如何不留任何痕迹的离开了现场?在推理小说中,这样的情况会被冠以一个非常引人眼球的名称——不可能犯罪。

  

  3

  

  第二天,我开始在课堂上留意起那位一面之缘的女同学起来,她坐得很靠前,长发扎成一股,露出美丽的脖子。一身淡粉红色的连衣裙,配以她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分外的清新可人。她总是习惯性地轻捋被吊扇吹乱的留海。我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想象出她一脸认真的表情。

  夏日的午后,老师低沉的声音听来犹如催眠曲:“有人说,要看五百年的历史去西安,要看两百年的历史去北京,如果要看一百年的历史,就要来我们上海看了。”

  想来这话没错,和一百年前相比,上海将脏乱差这一历史悠久的传统继承发扬了。

  我进行着无聊的思考,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头大睡,生怕下课时错过找她的机会。

  下课铃就像冲锋号,不等老师说出“下课”两字,同学们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远去。同为学府,大学如同一国两制的特区政府,让人不得不由衷感叹大学生的高度自主性。

  我从讲台上夺了支粉笔,抢先跑到了教室至寝室的必经之路上,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后,静侯那位女生的到来。

  不一会儿,飘逸的粉红色便如期望般出现在我的眼中,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嘴里哼着王菲的《人间》。

  “同学,小心!”我一个箭步跑到她跟前,阻止她再向前一步。

  “怎么了?”她有些迷惘地望着我。

  我指指刚才在地上画的那条白线,说:“你看到这条线了么?”

  “嗯!”女孩眨了眨明亮的双眸。

  “你千万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故作神秘地低声对她说,“实际上,这是一条希尔伯特空间的分割线。分割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洞察自己的希尔伯特空间。你踏出这一步,意味着现在的你被分裂成了两个,其中一个将与我共存在这个空间内,命运也随之与我产生交集。我知道这晦涩难懂的理论很少有人会明白,但不管你是选择跨过这条线还是绕道而行,都不会改变我接下去要问你的问题。”

  女孩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大方地说:“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需要你设计这么复杂的铺垫呢?”

  “小娟!”一个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女孩朝着声源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我刚到嘴边的话只得作罢,眼巴巴看着焦少翰同女孩热烈地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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