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
1
陆小词没想到吴夏的男朋友居然是自己的前前前……任男友。她曾经很多次想象吴夏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没想到答案如此、令她崩溃。
吴夏是陆小词的中学同学,陆小词认识吴夏,但吴夏不认识陆小词,因为她们同级不同班。当年吴夏是校花,是校园里最美的一抹光彩,而陆小词只是个普通女生,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瞩目。陆小词后来之所以能被称为美女,是因为她懂得了化妆和服饰搭配。
她们很多年都没有见面了,再次重逢是在陆小词的现任男友佟言的“人来人往”饮品店。吴夏本来就不认识陆小词,所以陆小词把她当作普通顾客就好,用不着去寒暄叙旧。可是如今的吴夏就像一颗失去颜色的珍珠,尽管身材和五官都未走形,可是面容憔悴。她那几天都是每天下午就去喝咖啡,一直坐到深夜才走。晚饭的时候她会叫一个披萨或一份三明治,外加一杯牛奶,之后接着喝咖啡。
所以,吴夏在陆小词眼里是个失意的姑娘,失恋了,或者是在单身的寂寞里煎熬。没想到第三天,吴夏跟一个帅哥一起来了。有了帅哥,吴夏就像黑白照片变成了彩色照片,瞬间恢复了校花级的容貌和气质。爱情的力量真有这么强大?陆小词悄悄观察那个帅哥,没想到看到他的正脸后,惊呆了。杜进,她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了。她都没想过还能见到他,而且是在种场景。
陆小词不知道杜进是否认出了自己,她下意识逃避他,躲到吧台后的小房间里。佟言不知内情,以为她是累了,就体贴地给她按摩。陆小词有自己的工作,双休日却还在以谈恋爱之名,在佟言的店里义务劳动,这让他既幸福又歉疚。好在他们的劳动环境还不错,偶尔会遇到一些电影里才会看到的场景——这里的确是求爱、求婚、抓情敌以及闹分手的绝佳场所。
正因为佟言不明白陆小词为什么躲在暗处,才让她去对面街上帮自己充手机话费。他其实是想让陆小词到外面透透气,顺便沐浴一下难得的明媚阳光。陆小词觉得此时不待在这里更好,于是欣然领命。
她充完手机话费,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才向饮品店走去。这个时候,她那跌宕起伏的情绪稍有缓解。在她众多的前男友里,这个叫杜进的人是伤她最深,也是她最不愿意再次面对的人。
饮品店的窗户外站着一个姑娘。白色裙子穿在她身上有些宽松,双肩包似乎很沉,压得她有些驼背。她如同雕像一动不动,眼睛望向店里。陆小词忽然察觉,她的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坐在里面的吴夏和杜进。
她是谁?
好奇心让陆小词绕了大半圈,远远看到了窗外姑娘的脸。这一看,她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居然是吴夏!
可是,刚才在店里跟杜进一起喝咖啡的吴夏并不是这身打扮,她穿着甜美的淡粉色裙子,像只水蜜桃。陆小词忽然明白了:窗外这个姑娘才是真正的吴夏,或者说是前段时间一直独自在店里喝咖啡消磨时光的人。而店里的姑娘,也许是跟吴夏长得特别相像的人,再或者她才是真正的吴夏,也就是陆小词的校友,当年的校花。
哪个姑娘才是真正的吴夏?为什么她们长得这么相像?两个不相干的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像,除非是双胞胎。可是陆小词根本没有听说过吴夏有双胞胎姐妹,她记得吴夏是独生女,父母很有钱,经常开着豪车接送女儿。
陆小词决定不再躲避了。她迅速回到店里,找到一张卡通面具,换了套很卡哇伊的衣服,拿了纸和笔,向那对情侣走去。
“嗨,帅哥,美女,你们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你们看起来很恩爱,所以不介意我打扰你们几分钟做个小调查吧?”陆小词尽量压低嗓音,她不确定杜进是否能听出她的声音。
杜进的视线从女朋友身上移向陆小词,很有礼貌地回答:“可以呀,请你随意问。”
时隔多年,这么近距离面对杜进,听到他依然温和悦耳的声音,陆小词的心绪依然大乱。就像一座曾经疯狂喷发过又终于恢复平静的火山,在沉寂多年后,突然又活了过来。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现编了几个古怪精灵的问题,也没有认真听他们是怎么回答的。她在纸上胡乱写了些字,然后说:“谢谢你们的配合,请问帅哥怎么称呼?还有,这位美女呢?”
刚刚言语不多的穿蜜桃裙子的姑娘说:“我叫吴夏。”
2
为了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些,陆小词把自称吴夏的穿蜜桃裙子的姑娘叫吴夏,把窗外偷窥的姑娘叫吴冬——表面上看,她确实像冬天那般寒冷孤寂。
此刻,陆小词在就在跟踪这个被叫做吴冬的姑娘。
那天陆小词戴着面具去跟那对情侣说完话之后,再走出饮品店,吴冬已经不见。她只好盼望着吴冬再次出现。隔天之后,如她所愿,吴冬又来了。这次吴冬不是在窗外偷窥,而是坐在店里喝咖啡。陆小词反倒成为窗外偷窥的人。佟言不知道,陆小词说今天有点累,不来店里了。
吴冬离开咖啡店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她还穿着那天的白裙子,所以是很醒目的跟踪对象。她没有坐车,徒步往家走。她走到街心广场的时候,像是累了,歪在木椅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朝前走。她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那是老城区的居民楼,没有围墙,更没有保安,连路灯都很少。原来吴冬每天喝完咖啡,都要回到这里。
关于跟踪技巧,陆小词已经非常有心得了。她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目标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此刻,陆小词必须跟吴冬保持稍远一些的距离。所以,当第三个人出现时,完全没有意识到陆小词的存在。
第三个人是突然从一个拐角的阴影中冒出来的。开始陆小词没有在意,慢慢地,她发觉那个人也在跟踪吴冬。陆小词的心瞬间就绷紧了。从身形上看,跟踪者是女性,穿着黑色运动衣,戴一顶深色帽子。她的身材跟吴冬相仿。她是谁?陆小词心中一动,难道……这个人是吴夏?
如果真的是吴夏,那可真有意思。两个人长得相似不说,都在互相跟踪和窥视。这让陆小词更加心潮澎湃了,探究的欲望也愈发强烈。
吴冬终于在某座楼前停下了脚步,看来是到家了。她把双肩包放下来,手伸进背包里掏着什么,可能是掏钥匙。不是在家门前开锁的时候才掏钥匙的人,一般都是思维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的。
这个时候,出乎陆小词的意料,跟踪者突然以敏捷的身姿靠近吴冬。还没等陆小词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站在了吴冬背后。不好!陆小词暗叫一声。与此同时,那个人已经用一只胳膊卡住了吴冬的脖子。
“住手!”情急之下,陆小词大喝一声。她不能立刻靠近她们去救吴冬,只能先用声音震慑对方。果然,那个人听到声音后停止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将吴冬拖向黑暗处。
那个人回头的时候,陆小词看到她戴着墨镜和口罩,完全看不到长相。陆小词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她们,同时从包里掏出了防狼武器。
不仅有防狼武器,陆小词还练过跆拳道,对付一个瘦弱的女性绰绰有余。可是,当陆小词到了她们面前,发现事态还挺严重。蒙面人一只手卡住吴冬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刀刃离吴冬的脖子只有两公分。
“你走开,别管我的事!否则我连你也杀掉!”果然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抖,气场很弱,一定很紧张。
陆小词反而放松了,她问:“是不是无论我走还是不走,你都会杀死她?”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还是走吧。我不是乱杀无辜的人,她必须死。”
“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杀她吗?”
“不能!三声数,你离开,否则她死得更快。”
陆小词说:“好,我不管你的事,我走。”她的话音还没落,脚已经飞起,踢飞了那个人手中的尖刀。刀子落地的声音响起时,陆小词已经把那个人的胳膊扭到背后,防狼武器也派上了用场,只一下,那个人就被电晕了,“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陆小词收起防狼武器,蹲下来,把那个人的墨镜和口罩摘掉。
不是吴夏。不仅不是吴夏,而且长相跟吴冬或者吴夏完全不同。也不是美女,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
3
等陆小词回过神来,吴冬已经不见了。她甚至都没有听到吴冬离开的脚步声。不过,此刻,陆小词的心思都在这个晕倒的姑娘身上。陆小词在她的身上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手机和一个驾驶证。驾驶证的照片正是她本人,五官长得不出色,但气质却很斯文,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
驾驶证上的名字叫冯子瓴,年纪比陆小词大两岁。陆小词把冯子瓴的身份证号码和住址记在手机的便签里,然后研究她的手机。
在这个年代,冯子瓴居然不用智能手机,还用着老式的诺基亚。手机虽然没有设置开机密码,可是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信息都没有。这更加勾起陆小词的兴趣。想想看,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谨慎?
陆小词用她的手机拨打了自己的手机,记下了号码,然后把通话记录清空。她抠掉手机后盖和电池,在机身处贴上一个极薄的芯片。这个芯片具有定位作用,可以把位置信息传递到陆小词的手机软件里。
陆小词刚把冯子瓴的手机开机,电话就来了。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了。更让她惊诧的是来电号码,那十一个数字如同魔咒令她犹如置身梦境。
那是杜进的手机号码,她从来不曾忘记。
杜进为什么会给冯子瓴打电话?杜进、吴夏、吴冬、冯子瓴,这四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杜进的电话没有再打过来。陆小词把手机装回冯子瓴的衣袋里,把她背到墙边,让她靠墙半躺着,然后退到黑暗处。二十分钟后,冯子瓴苏醒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身上的东西,然后往回走。
她走得越来越快。在迷宫般的旧城区,她可以毫不费劲地找到回去的路。跟在她身后的陆小词却不觉惊讶,因为陆小词在她昏迷期间,用手机查阅了她的资料。
本来,若是一个普通人,网上很难查出相关的资料。可是冯子瓴不是普通人,她是当年全省理工科高考状元,接受过媒体的采访,并且在多年以后,在某些好事者做的一个“当年的高考状元如今生活得怎样”的调查里,冯子瓴的名字再次出现。此时,她已经成为了医学女博士,在海外学成归来。
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冯子瓴目前在哪里上班,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陆小词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女博士,为什么会用这样野蛮、低智商的方式杀人。
4
陆小词再回到昨夜救下吴冬的地方时,更觉得冯子瓴杀人是极其荒诞的事。昨天夜里,她跟在冯子瓴身后,走出那片居民区,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博士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陆小词就没那么幸运了,等了好久都没有空的出租车路过。
此刻,她利用午休时间凭着记忆回到了那座楼前。她转悠了一会儿,在楼后看到一个老人在摆弄一小块花园。那里种了各种花草,还养了几只鸟。陆小词凑过去,跟老人家套近乎。
老人看起来是个寂寞的人,见有年轻漂亮的姑娘聊天,乐呵呵地打开了话匣子。陆小词跟他讨论了一番花草的长势以及鸟儿们的口味,然后切入正题。她问老人:这里住着一个叫吴夏的姑娘吗?
她心里想的是吴冬,嘴上当然得说吴夏。吴冬只是她为了区别吴夏而想象出来的名字。
老人放下修剪枝叶的剪刀,直愣愣地看了陆小词半天,说:“吴夏?那个长得很水灵的小姑娘?”
陆小词赶紧点头:“对对对,你认识她吗?”
老人说:“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现在,她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啊?你的意思是?”
老人说:“吴夏小时候就在这栋楼里长大,她很可怜,家里条件不好,欠了一堆债。她父母关系不好,经常吵架不管她,我就总是喊她来我家吃饭。那时候我还年轻,她喊我叔叔。”
陆小词呆住。他说的吴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吴夏么!
老人却陷入回忆,自顾自往下说:“她小学毕业那年,父母终于过不下去,离婚了。吴夏妈妈很快带着她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听说是做建材生意的。吴夏爸爸没搬走,继续住在这儿。只过了一年,吴夏爸爸喝醉酒后,掉进水沟里淹死了。吴夏妈妈念着旧情,带着吴夏回来给他办后事。那时吴夏妈妈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十岁,吴夏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可是她看到我居然没打招呼,唉……”
陆小词暗暗吃惊。难道这是吴夏不为人知的过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小姑娘。”老人拾起剪刀,继续修剪他的花草。
“大叔,吴夏家现在有人住吗?是哪一家?”
老人抬起头,指向一个窗口:“这座楼,最西边的单元,二楼西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吴夏爸爸去世后,房子没卖掉也没有出租。”
老人没再说话,陆小词跟他道别后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回到了老人刚才所指的吴夏的家。这个老人还挺古怪,对自己的到来与问话没有半点好奇,也许是他见多识广所以见怪不怪,更可能是他根本懒得想这些事。
那样老式的门锁,对陆小词来说难度反而大了一些。而当她走进去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室内的家具和陈设虽然过时陈旧,可是很干净,根本不像多年无人居住的样子。而某个卧室,一进门就挂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双马尾,看起来只有十岁。陆小词一眼就能认出,她就是童年时代的吴夏。
陆小词的大脑在运转。看来住在这里的就是吴冬,跟吴夏长得一模一样的吴冬。父母离婚,母亲改嫁,父亲去世,然后,吴夏是跟着有钱的继父享福的校花,吴冬则仍然住在这里,简朴且孤独。
现在,有三个问题困扰着陆小词:第一个问题,吴夏和吴冬是什么关系?第二个问题,如果吴冬一直住在这里,为什么修剪花草的老人会说这么多年一直未见过她?第三个问题,冯子瓴为什么要杀她?
带着这些困惑,陆小词开始寻找证据。很快,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发现了一本病历。
乳腺肿瘤,恶性。
在天书般的记录中,陆小词找到了关键信息。
最重要的是,病历的封面,在姓名一栏,写着两个字:吴夏。
5
陆小词从未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与前前前……任男友杜进“重逢”。
说跟踪更为确切,但这不代表陆小词就是个跟踪狂。她做这些事的动机和愿望都是良好的,而且,一不留神就会身陷其中,意外丛生。
那是一个比“人来人往”高档些的咖啡馆。杜进此刻正在包厢中,陆小词则坐在不远的卡座上。说是包厢并不确切,因为包厢有一面墙壁是半透明的,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情景。
除了杜进,包厢里还有一个姑娘。这姑娘不是吴夏也不是吴冬,而是比这俩姑娘还令陆小词激动的人——蒙面杀手兼女博士冯子瓴。
昨天夜里,冯子瓴杀人未遂被陆小词击昏后,杜进曾经给冯子瓴打过电话。陆小词思考过他们联系的原因。当时陆小词的思维停留在“情侣关系”、“情杀”的方向,而当她发现了那本病历,联系到冯子瓴的医学博士身份,突然觉得这件事有了新的思维方向。虽然这个思维方向,没有让她的思路更清晰,反而更混乱。
知道他俩的行踪并不是很难的事。那天她在“人来人往”向杜进和吴夏做“市场调查”的时候,送给杜进一张饮品店的打折卡。打折卡装在一个精致透明的袋子里,袋子里除了打折卡,还贴了一小枚跟踪芯片。陆小词亲眼看到杜进将打折卡装进钱包的夹层里。
不过,若不是那天在窗外见到吴冬,勾起了陆小词异常强烈的好奇心,她肯定会视他为陌路,再也不想见到的。
杜进跟冯子瓴在包厢里谈了很长时间。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以为里面是一对交谈甚欢的恋人,因为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陆小词看到杜进先是用双手抓着冯子瓴的胳膊,过了一会儿,他从她的对面转移到她的身旁,靠她很近。这个时候,陆小词几乎以为他们真的是恋人了。陆小词内心深处早已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当初,杜进就是在与她交往的过程中,与不止一个姑娘暧昧不清,从而导致分手的。看来人的本性难改,如今的杜进仍然是如此花心。也正是这样,陆小词会庆幸自己当初终于决绝地离开了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陆小词意想不到。冯子瓴站起来,杜进却扑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的小腿不让她走。那姿势像是在哀求。陆小词傻眼了。如果他们是恋人,此刻应该是冯子瓴打算分手,而杜进不同意,即使丧失尊严也要挽留。
这怎么可能?记忆中的杜进是高傲的,甚至是冷血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并不漂亮的姑娘牺牲自己的面子呢?何况他还有一个大美女女朋友吴夏,甚至还有一个跟吴夏同样美丽却孱弱的姑娘吴冬——陆小词不相信杜进和吴冬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杜进不放手,以他的力气,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冯子瓴是无法脱身的,除非喊非礼。所以应该是杜进主动放手的。然后,冯子瓴从包厢里出来了。她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包厢中的杜进却不出来。他没有起身,而是坐在了地上。他把头埋进双膝中,像是无助的被抛弃的孩子。
陆小词认为自己那一刻一定是精神分裂了。她完全没有控制自我的意识。她甚至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如何走进包厢的。
陆小词之前无数次的跟踪都是成功的,唯独这次失败了。她把自己彻底暴露了,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直到陆小词在杜进对面蹲下来,把双手放在他的双肩上时,才猛然觉醒。
天啊,我是在做什么!陆小词心中惊呼。
杜进猛然把头抬了起来。他的脸上全是泪水——他刚才在哭。他的表情在瞬间由绝望变为惊诧。
“小词?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小词心中早已高筑的堤坝瞬间崩溃,早已封存的情感洪水般涌出。她本能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好,给他递纸巾。
“小词,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是那句话。
陆小词努力控制着自己。她不去看他的脸,平静地说:“我刚才一个人喝咖啡,看到你这样,就进来了。”
杜进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话。他说:“小词,我没想到你还会理我。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不过,看起来你不太好。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进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本病历。
看到病历,陆小词首先想到的是吴冬的那本患了乳腺癌的病历。这病历是她的吗?难道杜进是为了吴冬的病而求那个医学博士?
可是陆小词接过病历后,傻眼了。病历上写的是杜进的名字。
胰腺癌晚期。杜进怎么会……她这才去仔细看他,发现他英俊的外表无法掩饰的病容,曾经结实的身体明显消瘦了。
那天夜里,杜进给冯子瓴打电话是因为他的病情吗?
“刚才那个姑娘是谁?”
此情此景,陆小词应该是安慰杜进才对,可是她居然冒出了这句话。
“哦,一个朋友,不是女朋友。”
陆小词感觉很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她那样对待你,感觉奇怪。”
“小词,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你不会结婚了吧?”杜进把话题越扯越远。
“我没结婚,不过有男朋友了。”她想到了佟言。此刻他一定在饮品店给她做蛋糕,等着她去吃。可是我在做什么?我在跟踪并接近我的某个前男友……
“他一定比我对你好吧?我也有一个女朋友,相处两年了,她叫吴夏。”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将她从他跟前拉开,拉得很远,所以这感觉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6
佟言烤的蛋糕真好看,可是陆小词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佟言,晚上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吧,你这几天总是行踪诡秘,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了?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说,如果你今天再不告诉我,我可真的生气了。还好,你很及时。来吧,再尝尝我新研制出来的蜂蜜果汁。”
两个小时后,医学院的职工宿舍楼。
陆小词之所以让佟言陪她去,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愧疚。她只是认为自己应该习惯有男朋友的生活。她需要他适当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一些角色。
那天夜里,她放在冯子瓴手机里的微型定位器起了作用,帮她摸清了冯子瓴的底细。冯子瓴回国后并没有到医院从事临床医学,而是回到母校,和以前的导师一起工作,攻克医学难题。
今晚,陆小词并不打算利用万能钥匙“偷窥”冯子瓴。她打算光明正大地拜访这位医学博士。陆小词会以杜进朋友的身份跟她谈谈杜进的病情,当然,冯子瓴极有可能会认出陆小词就是那晚阻止她杀死吴冬的人,那样也许她仍然会用愚笨的方式杀人灭口。所以,今晚佟言的身份便是她的保镖,这也是男朋友的功能之一。
“你守在楼梯拐角处。如果听到我的呼叫,你就冲进去。”陆小词交代他。
“你确定里面真的只是一位女博士?”
“你觉得我会骗你?”
“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陆小词走到房门口,刚想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
这是一栋职工宿舍楼,也是医学院最老的一座职工宿舍楼,离新盖的几座楼较远,只零散地住着一些资历较低的职工。而且正值暑假,楼里除了冯子瓴,几乎不再有别人住。陆小词本以为可以单独与冯子瓴会面,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
而且是个男人。
是她的男朋友吗?不会是杜进吧!
老式的房屋隔音效果不好。陆小词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到了清晰的对话声。
男声:“请你相信我,那就是一个意外!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了!”
“不,本来就不是意外,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能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
“子瓴,我觉得你的想法太狭隘了。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曾经无数次探讨过这件事的意义和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不,你这样就是谋杀!”
“子瓴,你别激动。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要喝咖啡。”
“这么晚喝咖啡不怕睡不着觉吗?”
“我要喝咖啡。”
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大约男人在给她弄咖啡。从他们刚才的语气,陆小词无法判断他们是什么关系,或者说,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男人当然不是杜进,从声音来听应该不是特别年轻。同事?似乎他们之间比同事多了一点严肃。师生?似乎他们之间比师生多了一点暧昧。恋人?似乎又比恋人少了什么。也许这三种关系都有一些吧。
“有点烫,慢慢喝。”男人的声音很温柔。
冯子瓴没有再说话。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陆小词正急切地想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是走近房门的。片刻,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里面的人出来时,陆小词已经躲进了阴影里。那是走廊里一个花架,花架上摆着好几盆枝叶繁茂的花。陆小词就躲在花架后面,可以透过花叶的缝隙看到出来的人。
出来的是两个人,冯子瓴和一个男人。冯子瓴被那个男人背在肩上,看起来人事不省。屋内的灯已经被关掉了,房门被关好,然后,当男人背着冯子瓴离开时,走廊的灯也被关掉了。
陆小词瞬间置身于浓稠的黑暗中。
看不见了,她反而明白了。男人在冯子瓴的咖啡里下了药。也许冯子瓴昏迷着,也许她已经死了。
佟言呢?佟言在哪里?
7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有风裹着阴凉的气息扑过来。
陆小词跟在男人身后。男人因为背着人所以走不快。他很谨慎,走几步就回头张望几下,这令陆小词好几次几乎要窒息,以为被发现了。还好,可能是夜黑风高,男人没有发现她。
其实只是一段不到百米的距离,他们似乎走了很久。
男人没有出校园,他的目的地是一座和宿舍楼一样陈旧的三层楼,黑乎乎地没有一丝光亮。男人进去不久,陆小词来到门前。这种简单的门锁,她只用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就打开了。
她循着光亮到了三楼。一个小玻璃窗,没有窗帘。窗里灯光明亮,窗外的走廊是黑的,所以陆小词就像看电影似的,看到了那一幕。
冯子瓴安静地躺在一张小床上,不像是尸体,像是睡着了。她身上还穿着刚才男人背她时的白T恤和牛仔裤,光脚没有穿鞋袜。男人在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线路,这让陆小词怀疑这不是医学院的实验室,而是物理实验室,男人在做物理实验。
陆小词才看清楚这个男人。他四十出头的样子,外表干练,还有几分帅气。男人在电脑屏幕上看了一会儿,把冯子瓴身上的电线撤掉。然后,他把冯子瓴的单身床推进一个小仓,像是做CT时的情景,不过小仓是完全封闭的,并且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有点像金属,但没有金属那样的光泽。
男人在电脑屏幕前操作了很久。陆小词所处的位置看不到电脑屏幕,估计看到了也看不懂。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室内传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而且感到地板在微微震动。声音和振动迟续了十秒钟,安静下来之后,男人来到另一个小仓前。
这两个小仓是并排放置的,推入冯子瓴的小仓在左边。那个男人把右边的仓门打开,从里面拉出一张单人床。单人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光脚。那是冯子瓴吗?男人在搞什么名堂?他不是闲着没事在玩大变活人的魔术吧?这一幕,真的有点像魔术师的手笔。
如果真的是魔术师,这会儿,他应该打开左边的小仓,拉出一个空床,向大家展示这个小仓是空的,证明他已经成功地使用神秘的魔术将他的模特隔空转移了。
男人查看了一下冯子瓴的情况,然后,果真来到了左边的小仓。这个时候,陆小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起了吴夏和吴冬。难道是吴夏被放进左仓,然后复制出来一模一样的吴冬?不,不对,应该是把吴冬放进左仓,复制出来的是吴夏。
就是这样的。吴冬患了乳腺癌,然后复制出另一个吴夏,健康的吴夏。杜进抛弃了生病的吴冬,选择了健康的吴夏。
陆小词的冷汗冒出来了。这个设想令她极为震惊。她看着男人打开左边仓门,从里面拉出一张小床。
床上是空的,没有人。
陆小词呆住了。她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又提起来。这个时候的她比刚才更震惊,还有极度的恐惧。
男人选择的不是“复制”,而是“剪贴”。
8
陆小词在惊惧中看着男人把“新出炉”的冯子瓴的身体插满电线,然后在电脑上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满意,撤掉电线,把尚在昏迷中的冯子瓴重新背在肩上,背回她的宿舍。
他把她放好在床上,熄了灯,关上宿舍的门,下楼。
楼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男人开锁,进了驾驶位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下车,返回冯子瓴的宿舍。看来,他是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或者,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做一件重要的事。
陆小词犹豫片刻,没有跟着男人上楼。男人没有锁车,所以陆小词可以安全地靠近汽车,将一枚跟踪器粘在汽车不显眼的位置。
五分钟之后,男人下楼,开着汽车离去。陆小词打开手机应用,跟踪男人的位置。
半小时之后,男人的汽车终于不再移动。汽车停靠的地点并不出乎陆小词意料。那是吴冬家,也就是冯子瓴曾经暗算吴冬的地方。
他要对吴冬做什么?
陆小词开始后悔没有跟过去,好保护吴冬。她忽然想起今天还带来一位保镖呢,心不由一沉——佟言为何一直没有露面呢?
她拨打他的手机,提示关机。她的心焦灼起来,后悔今天不该带他一起来。没成保镖,反而还要操他的心。他们来的时候,佟言的汽车停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陆小词想去看看汽车在不在,或者佟言在不在汽车里,但是想到也许不能再顺利地进入校园,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五分钟后,汽车开始返回了。陆小词坐在冯子瓴宿舍楼前,一边监视着汽车的位置,一边思索。汽车快回到医学院时,陆小词的思索有了结果。她离开宿舍楼,向刚才那座黑乎乎的实验楼走去。
五分钟后,她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男人的汽车在离实验楼不远的地方停靠,男人走下汽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一个女人。
不用想,那个女人就是吴冬。
玻璃窗里,男人把吴冬放在刚才冯子瓴躺过的小床上,在她的身上插满了线路。吴冬还穿着粉色波点睡衣,看来男人去她家里的时候,她已经睡了。男人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拔掉她身上的线路,把她连床带人推进左边的小仓里。
他是想“复制”呢,还是“剪贴”?
如果是“复制”,那么将出来第三个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人算是什么?难道要将她称作吴春或吴秋吗?如果那样……陆小词的脑子有点乱。
吴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关进了紧闭的小仓里。男人没有急于操作电脑,而是在小仓前站了一小会儿。他在想什么?天知道他在想什么!陆小词的脑子更乱了。
男人回到电脑前,认真地摆弄了好长时间。这个时间长过刚才“摆弄”冯子瓴的时间。难道他打算“复制”,而复制的时间要长于“剪贴”吗?
终于,陆小词又听到了刚才的那种异常的声响。与此同时,地面也在轻微颤抖。只是,这次持续的时间似乎比刚才要短。或许是陆小词对时间的错觉,她的脑子太乱了。
当一切安静下来,男人走到左边的小仓前。他在仓门前站了片刻,然后轻轻打开仓门,把里面的小床拉出来。
小床上空无一物。刚才在上面酣睡的女人连同她的睡衣一起消失了。
所以,男人这次用的仍然是“剪贴”吗?那么,如果刚才被“剪”的吴冬是有重症在身的话,被“粘”的吴冬是不是就是健康的?
男人走到右边的小仓前。他仍然停留并静默了片刻,然后打开仓门,从里面拉出小床。
这张小床和刚才那张一样,上面仍然空无一物。
陆小词的大脑彻底乱掉了,像有无数战机撞在一起。怎么会这样!那么,吴冬呢?她去哪儿了?她怎么了?
男人把两张小床归位,仓门关好,电脑关掉,灯熄灭,然后离开。
黑暗中的陆小词缩成一团。她听见了外面的暴雨声。她的身体就像雨中的某片树叶颤抖着。她经历过那么多离奇的事件,都没有比今晚更令她震撼。她甚至没有勇气走出这座魔鬼般的实验楼,走进疯狂的暴雨中。
雨太大了,她听不到汽车离去的声响。那个男人大概已经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小词,你在吗?”很温和的男中音。
像是天堂传来的声音。
“佟言,是你吗?”
“是我。”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了。然后,是温暖的怀抱。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车里拿雨伞了。小词,咱们回家吧。”
9
热水澡,干衣服,电吹风,温开水。
这些令陆小词渐渐平静下来。
佟言也洗好澡,换上了干衣服。干衣服是他备在车里的,这是个细心的男人。
刚才的雨太大,一把小伞根本遮不住他们。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佟言,陆小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雨虽然比刚才小了些,但一直没停。城市的排水系统压力很大,很多地势较低的道路都积满了水,淹没了小腿。
“告诉我吧,都发生了什么。”陆小词家的沙发上,佟言说。
她把这几天的事讲出来,但是隐瞒了一点——她跟杜进的关系。这种关系实在是太微妙了,不是她不愿意告诉佟言,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她还得再想想。
佟言说:“所以那个男人跟冯子瓴做的事是一样的。他杀死了吴冬。”
“是的,这太可怕了!一个大活人就在我眼前以那样诡异的方式没有了,太颠覆我的三观了。这明明就是谋杀呀。”
“你听到的冯子瓴和男人的对话中,冯子瓴对男人说‘你这样就是谋杀’,的确是这样。”
陆小词说:“我没有把这些联系在一起。我没有想到除了‘复制’和‘剪贴’之外,还有‘删除’。”
佟言说:“你应该想到的。难道你不明白‘剪贴’实际上就是‘删除’和‘复制’?原来的没有了,新的替代了。”
“不!”陆小词努力回忆着以前学的计算机知识,“‘剪切再粘贴’和‘复制再删除’是不一样的。当同一磁盘上,剪贴过程并没有进行复制与删除,而且保持原有文件不变,只是在移动的目标下添加一个指向该文件的指针,将原有指针删除。在不同磁盘上,剪贴确实是复制和删除的操作。还有,如果在相同磁盘,剪切再粘贴得到的是源文件指针的副本,而复制再删除会得到一个真正的副本,从指针到文件内容都是‘崭新’的,文件的创建日期可以证明。”
佟言听得有点傻:“小词啊,复制、剪贴和删除,这只是咱们打的一个比方,人又不是电脑中的文件,你这些电脑知识是不能照搬的。”
“可是,吴冬是真的没有了,她被删除了。”
佟言说:“如果如我所说,剪贴就是复制和删除两步,那么,其实吴冬的事情和冯子瓴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冯子瓴的复制和删除是同时进行的——也许确切地说不是同时,但以你所看到的结果,可以认为是同时。而吴冬的复制和删除是分开进行的。第一步,她被复制成吴夏,第二步,她被删除了。结果是一样的。”
陆小词呆呆地看着佟言不说话。
佟言又说:“所以,你觉得那个男人对冯子瓴说的‘意外’指的是什么?”
陆小词回过神来:“意外,指的是吴冬在被剪贴的过程中,只被复制,没有被删除。所以冯子瓴才要杀掉她,对,那天,冯子瓴并不是要直接在吴冬的家门口杀掉她,这样做也太愚笨了,冯子瓴那天其实只想把吴冬弄晕,然后带到他们的实验室里,把她删除。就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垃圾文件被系统彻底粉碎一样。”
刚才热水澡和电吹风带来的暖意已经散尽,此刻,她又感到了入骨的寒意。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突然,陆小词站起来就要往外跑。佟言赶紧拉住了她:“这么晚了,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
“杜进!他那天一定是在求冯子瓴帮他。他一定不知道吴夏完全康复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所以,他在求冯子瓴也把他‘剪贴’一次,然后像吴夏那样完全‘康复’。所以,我要去告诉杜进真相,阻止他这么做!”
“等等,小词,我们现在还必须弄清楚一个问题。”
“什么?”
“被剪贴后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陆小词说:“肯定不是!因为意外发生之后,吴夏出现了,但是吴冬还存在。她们除了一个有疾病,一个健康之外,完全是两个人。就像双胞胎或者克隆人一样。”
“一个人区别于另外一个人,这是依据什么呢?特别是像这样的复制体。”佟言像在自言自语。
陆小词说:“这个问题,在你的前女友沈樱子事件中(见《最推理》120期《相对失踪》),咱们曾经讨论过。当时的情况与现在有些类似,只不过是因为平行世界的产生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当时咱们的讨论结果是记忆。区别两个人的主要因素是他们的记忆是否一样,还有,记忆的连续性。”
佟言说:“那被复制出来的吴夏肯定是有记忆的。杜进跟吴冬谈了两年恋爱,仍然跟吴夏在一起,就说明吴夏是有吴冬的记忆的,照你这么说,她们还是一个人喽?”
陆小词说:“可是,还有记忆的连续性这个关键因素。吴夏被杜进当作原来的女朋友相处,而他原来的女朋友却回到了童年居住的旧楼里。她们的经历和记忆不再相同,所以就是两个人。佟言,咱们不必探讨理论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其实就是在谋杀,不是治病救人,他们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我要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像你这样雨具也不带就冲进雨里吗?”
“我要去找杜进,告诉他真相。”
佟言奇怪地看着陆小词:“小词,你的理性去哪里了?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明天也不迟,你不是知道他的电话吗,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陆小词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10
陆小词醒得很早。醒来她就开始关注杜进的位置。只要杜进的位置没有向医学院方向移动的趋势,他就是暂时安全的。医学院在城市的东南,杜进所在的位置在城市的西北,所以在距离和时间上都有足够的安全范围。
尽管如此,到工作岗位不久,陆小词还是抽空给杜进打了个电话,约好中午一起吃饭。杜进的语气没有任何惊讶,很自然地接受了邀约。挂了电话,陆小词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一刻她真的不确定这么做是否因为她对他仍有感情。她说服自己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会这么帮助他的,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中午要跟他单独吃饭就心神不宁?她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她已经有了佟言。
昨晚,当佟言知道杜进和陆小词的关系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他安慰她不要着急,明天一切都能够处理好,要她早些休息,然后就离开了陆小词家。那时雨终于停了。
陆小词还记得佟言在安慰陆小词的时候,居然说:“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把冯子瓴做剪贴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令她宽慰。这个家伙在此刻的思维方向还能像以往那样异常,说明他是正常的。只是,那个问题他们都很茫然。
当陆小词一边工作一边思考冯子瓴被剪粘的问题时,接到了公司前台电话,说有人找。
她设想了很多此刻会来找她的人,却没想到,来找她的人居然正是心中所想之人。
冯子瓴怎么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看见她的瞬间,陆小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赤裸裸的目标突然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前。她勉强地朝冯子瓴笑笑,装傻或者说不认识都是徒劳的,而且不是陆小词的风格。
公司对面的咖啡店。往那边走的时候,她趁冯子瓴不注意,给佟言发了条微信:我和冯在红色咖啡店。
冯子瓴虽然比陆小词大两岁,但相对时尚OL范的陆小词,她看起来仍然像个小女生。淡蓝色衬衫,九分牛仔裤,坡跟凉鞋,短发。陆小词突然很想问她一连串的问题:你还是以前的你吗?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和以前的你有什么不同吗?
陆小词开口问的却是:“你找我什么事?”
冯子瓴的坐姿有些拘谨,搅咖啡的动作也很生涩。可是,她开口第一句话就震住了陆小词:“你放心,我不会给杜进治疗的。你别再见他了,也别再去学校。让丁教授发现你就完了。”
丁教授就是那个男人吗?一定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陆小词强装镇定。
冯子瓴说:“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别再管这件事了。”
“可是,你们放过杜进,还会放过其他人吗?”
冯子瓴思索了片刻,谨慎地说:“你要相信,我们不会再害人的。”
“是你,还是你和丁教授?”
冯子瓴说:“我和丁教授。”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冯子瓴低下头,把咖啡一勺一勺舀进嘴里,然后,突然抬起头说:“其实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诉你吧,我知道我不是昨天的我。”
我不是昨天的我。这句话如果是一个无关的人说,根本就是其他的意思。或者是被一个无关的人听到,也根本不明白。而此刻,冯子瓴说完,陆小词秒懂。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小词问。
“我一早醒来,想不起昨天晚上的事,就去实验室查询电脑日志,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电脑程序是我编的,丁教授不知道还能查日志。所以,丁教授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在复制我的时候,删除了我昨天夜里的记忆。”
陆小词说:“你现在就是一个复制品。原来的你呢?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冯子瓴说:“是的,完全不存在了。她的人,她的意识,她的记忆,完全没有了。”
她用的是“她”。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冯子瓴说:“说起来很复杂,你可能听不明白,所以我就简单跟你讲吧。丁教授是跟国外一个物理大师合作的,整个方案的原理就是,可以用量子复制和重组的方式,制造出相同的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复制和重组的那个新人可以是完全健康的,用来替代原来的有绝症的人。”
陆小词说:“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必须要杀死原来的那个人。”
冯子瓴说:“如果那个人本来就要死呢?只剩下了很短的生命,比如三个月。而新的人可以替代这个人继续生活,跟原来的人并没有任何不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重生。”
“可是,如果这个人本来可能不会死呢?就像吴夏,她只是乳腺癌,最多切除乳房,如果癌细胞不扩散,她可以继续活下去,而且可以利用整容术重塑身体。她根本没必要复制!”
冯子瓴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说得对。以一个医学博士的身份说,吴夏的病情康复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你们为什么那样做了?而且你们当时没有删除她,那是意外吗?”
冯子瓴说:“是意外。程序有问题,一个代码弄错了,是我犯的错误。”她用手指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要把回忆的痛苦揉碎,“当我打开原来的仓门时,我吓坏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的罪孽有多深。不过,我想那时的我可能是魔鬼附体了,我在吴夏的本体还未苏醒前,打算把她再次推进去,单独执行删除命令。可是,丁教授阻止了我。”
“他为什么阻止你?”
“大概也是被吓坏了吧。他给吴夏的本体注射了麻醉剂,让她继续昏迷,然后,把苏醒后的吴夏的复制体交给了杜进。
“等等,”陆小词突然意识到什么,“杜进当时并不知道吴夏已经不是原来的吴夏了,对吧?”
冯子瓴艰难地点点头。
“那……”寒意再次笼罩陆小词,“吴夏本人知道吗?”
冯子瓴艰难地摇摇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们的事业,也可以说,为了钱。”
陆小词说不出话来。
冯子瓴继续说:“他们走后,吴夏的本体才苏醒。苏醒后,丁教授告诉了她真相。毕竟对吴夏的本体来说,她并没有损失。”
“真的没有损失吗?吴夏的本体失去了一切。她没有了家,没有了工作,没有了男朋友。”陆小词激动地说。
冯子瓴说:“你说得对。她无法回到原来的住处,凭着记忆回到了童年住过的地方,甚至在花坛里挖到了小时候埋进去的家门钥匙。为了让她保守秘密,丁教授给了她钱做生活费,可是她的存在随时会暴露我们的秘密。所以,那天晚上我想弄昏她,然后悄悄将她删除……可是你出现了。其实我得谢谢你,否则,我就是杀人犯了。”
“难道你不是吗?我想,吴夏并不是第一个被复制的人吧。”
冯子瓴苦笑,不置可否。
陆小词问:“可是,丁教授后来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亲手杀死了吴夏的本体。”
冯子瓴若有所思。她说:“也许人都会改变的。毕竟在丁教授眼中,吴夏的本体确实是多余的。”
“那吴夏为什么不跑?她明知道你曾经要杀死她。她为什么也不治病?她的病应该有救吧。”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死心了吧。她的病需要切除乳房,她一直无法接受,这也是她救助我们治病的原因。还有,她的男朋友已经跟她的健康的复制体在一起了,你应该能懂得她心里有多绝望。”
陆小词沉默。她想起了吴冬在饮品店外面看杜进和吴夏在一起的情景。吴冬当时在想什么?天知道。
“那他为什么对你下手?”陆小词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
冯子瓴苦笑:“我也不清楚。我对吴夏动手被你阻止后,我就害怕了,不敢再有任何行动,担心被发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谁,那天晚上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你。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今天早上,我在查询电脑日志的时候,也查到了你去实验楼的记录。实验楼里没有安装摄像头之类的设备,因为这些太低级了。我有更高级的东西,尽管你在黑暗中,我还是可以通过电脑看到你清晰的影像。你当时站在窗外的时候,离我们的量子感应器实在是太近了。”
“你……只能看到,不能复制吧?”
冯子瓴笑了。这是陆小词第一次看到她笑。冯子瓴说:“你放心,我们还没有那么高的技术。我只能还原你的二维影像。没有你的本体置入设备中,你是不可能被复制的。还有,以丁教授的电脑水平,他不会看到你的影像。”
“可是,你通过影像就知道我的身份?”在冯子瓴面前,陆小词的气场越来越弱。
冯子瓴说:“鼎鼎大名的陆小词,我当然知道。我看过你的故事,搜索过你的资料。这也是我今天敢跟你说这些的原因,因为,我了解你。”
“你肯定我不会出卖你们?如果你们继续以这种方式杀人的话。”
冯子瓴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首先要保证不伤害杜进。”
“其实,如果你了解杜进的病情,你会觉得,重生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但是他要有知情权,而且要他自己选择。还有,你能保证丁教授不会把他……”陆小词说到这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喊道,“坏了!杜进已经在医学院了!”
11
陆小词冲出咖啡店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是佟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佟言的车已经开到咖啡店门口了。陆小词钻进车里,大叫:“快去医学院!”
汽车飞奔出500米之后,陆小词才想起来,她太心急,把冯子瓴丢下了。冯子瓴没有跟她一起冲出来,一定是在付咖啡钱吧。算了,先救杜进要紧。
陆小词很感激佟言将车技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了。这个时候,她再次体会到这个男朋友真的挺有用处。昨天夜里,她后来知道他是有意只在暗处保护她的,所以她一度找不到他,却在需要他的时候,他出现了。
她用尽量简短的语言,把刚才从冯子瓴那里获取的信息讲给佟言。陆小词讲述的过程中,佟言一直没说话。等陆小词讲完逼他发表看法的时候,佟言说了一句令陆小词几乎吐血的话。
佟言说:“我要是杜进,我会选择重生,为了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陆小词说:“你不是他,怎么能了解他的想法?还有,我是不允许你这样做的,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替代品,懂吗?好吧,我不跟你讲道理了,我就问你,如果是我,你会同意我去复制吗?”
陆小词在进入实验楼之前,没有听到佟言的回答。
或者,他已经有答案了,但是他不说。她心想。
白天的实验楼看起来仍然很阴森。门被陆小词打开,两人轻手轻脚往里走。
走到二楼的时候,一阵香味扑面而来。陆小词还没有意识到香味是如何产生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摔在地板上的。
醒来的时候,陆小词发现自己就在那间实验室里。她和佟言都被绑得很结实,靠墙坐在地板上,嘴巴上贴着胶带。佟言还没醒,头歪在一边。除了他俩,房间里还有三个人:丁教授、杜进和冯子瓴。
杜进和冯子瓴并没有遭受陆小词这样的“待遇”。他俩都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他们的对面,坐着丁教授。
尽管浑身都难受,四肢僵硬,头疼剧烈,陆小词还是忍住了。没有人察觉她已经醒了,所以她悄悄闭上眼睛,听他们在说什么。
“杜进,你想清楚了吗?我还是那句话,趁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算太糟,各个器官还没有衰竭的迹象,这时做‘治疗’的效果是最好的。如果等到你的病情恶化了,复制出健康人体的难度是很大的。”
“嗯,我想清楚了,”杜进的声音,“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吴夏和我的家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完全是为了他们。”
突然间,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还是她记忆中的杜进吗?那个极度自我的、不在意对方感受的杜进。她突然很羡慕吴夏——被复制后的吴夏。一个男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境下,牺牲自己,成全对方,这不止是爱了,这是胸怀。
她突然想起刚才路上佟言对她说的那句话。佟言说,我要是杜进,我会选择重生,为了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陆小词当时听着没觉得感动,此刻,她突然有想哭的感觉。然后,不祥的感觉突然来袭。她不敢往下想。
“子瓴,你有什么想说的?”丁教授问。
冯子瓴说:“既然是他自愿,我没意见。老师,你处理吧。”
丁教授站起来,不理会杜进,向陆小词和佟言走过来。
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
丁教授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陆小词索性在一定限度内活动了一下身体。她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抗议。
“我听子瓴说,他是你男朋友,对吧?”丁教授指了一下佟言。
陆小词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的胆子很大,你以为我一直没发现你?从你那晚跟踪子瓴,我知道知道你的存在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听子瓴说,你仅仅是因为好奇,是吗?”
陆小词点点头。
丁教授冷笑:“用老话说,这叫‘好奇心害死猫’,用新词儿说,这叫‘不作不死’。你不是好奇心挺强吗?那你会不会好奇,如果我今天把你和你的男朋友‘剪贴’了,同时删除你们这几天的记忆,然后,你们各自的复制体在某个地方醒过来,是不是会毫无察觉发生了什么事,会继续相爱,然后结婚,生孩子?”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一种无力感在陆小词周身蔓延。佟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愿我们的复制品能代替我们继续在一起。
“你不能这么做!”突然,房间里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是杜进。
“陆小词是为了我好。她调查清楚你们治疗的真相,都是为了我。吴夏的事我已经不跟你们计较了,可是你们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不是践踏无辜生命的魔鬼!”
陆小词用意念给杜进鼓掌。
“说得好,有道理。那我就给你个面子,放过陆小词。不过,”丁教授转向佟言,“他们两个我只能放过一个。我现在对这个项目有改进计划,缺少小白鼠,正发愁呢。这个小白鼠男性是最适宜的。”
陆小词想,如果放过我,而佟言遭殃,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丁教授又问杜进:“陆小词对你这么好,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杜进看了一眼陆小词:“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丁教授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呢。那很好呀,很妙。你的前女友可以亲眼目睹你的重生,你的现任女友会毫不知情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等着一个全新的你出现。你会感到很幸福的。为了你的这种幸福,我答应你不伤害你的前女友,可以了吧?你准备好了吗?如果准备好,咱们开始吧。”
杜进站起来,向陆小词走过去。她被绑在地上,他单膝跪倒在她面前,缓缓地靠近她。
“小词,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再想起我的时候,别记恨我。”
说完,他轻轻地在陆小词的前额吻了一下。
陆小词的脸被泪水覆盖。朦胧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离开自己了。他要永远地离开自己。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见到他时,她可以肯定地说,她从来不认识他了。
麻醉剂注入杜进的身体。线路将他身体的信息读入计算机。终于,杜进的身体被推进了小仓中。陆小词的泪水一直没停。她突然觉得这个小仓就像殡仪馆的焚尸炉,当机器启动,杜进会在瞬间灰飞烟灭。不,连灰都没有,就那么被分解成无数个量子,只有微观的存在,在宏观世界将失去任何意义。
丁教授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冯子瓴就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陆小词好几次试图向她发送求救信号,但她置之不理。她像失去精神的一具躯壳。这样的她不禁令陆小词怀疑:此刻的冯子瓴究竟还能不能算做冯子瓴……
12
声音和震动终于结束了。现在,丁教授就站在右边的小仓前。如果“治疗”成功,那么他将会从这个仓里拉出一个全新的健康的杜进。
仓门打开了,床拉出来了,上面却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陆小词心想。
“怎么会这样!”丁教授后退了两步。
冯子瓴仍然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陆小词突然明白过来:右仓里没有人,说明……说明杜进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既没有杜进的本体,亦没有杜进的复制体了。就像吴冬那样,杜进被活生生“删除”了!
陆小词突然觉得,相比这个结局,杜进被“剪贴”实在还不算很坏!
丁教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发疯地向左仓扑过去。仓门被打开,床拉出来……
杜进好端端地躺在上面,就像刚才一样。
丁教授长舒了口气。他靠在杜进的身上,像是在感受他是真的存在一样。
然后,他转向冯子瓴。冯子瓴仍然无动于衷。
“说吧,子瓴,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冯子瓴平静地说:“还用我说吗?你已经知道了。我已经执行了程序的自动摧毁命令。功能仓已经失效,这里再也复制不出任何人了。你也制造不出第二个功能仓,因为你合作的国外物理大师已经因车祸去逝了。”
“为什么?”丁教授咆哮着,抓住冯子瓴的肩头。
“因为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杀死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不!我是在拯救人类!我拯救的意义要远远大于这些!”
冯子瓴说:“你的拯救没有任何意义。你所谓的‘重生’,其实只是‘杀死’和‘孕育’。你的功和你的过是相抵消的,而且,你的过更大。所以,你是错误的,我只是及时终止了你的更多错误而已。”
“不!你根本不懂!”丁教授的身体无力地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上。“你不懂,”他喃喃地说,“一个人的死,对于他自己来说,仅仅是死了。可是对于活着的人,却不止如此。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因重病离我而去,我第一次尝到了世界上最亲的那个人离去是什么感觉。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做医生。然后,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已经是一名医生了,可是,我经历了第二次生离死别。我的女朋友,肾衰竭……如果那时候我有这个实验室,我一定会让她重生。如果是那样,我们一定会结婚,现在孩子都会很大了。可是,你看我,现在仍然是单身。”
冯子瓴冷笑:“你这么说是多么的自私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妻子只是你女朋友的复制品。你爱的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你变了,子瓴。”冯教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以前你是不会这么说的。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
冯子瓴又笑:“丁教授,你认为我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但是,你自己不可能忘了这事吧。”
丁教授吃了一惊。
冯子瓴说:“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怪你吗?因为我不是她。我只是我。如果你昨天晚上没有复制她,那么,就不会有我。”
丁教授张大了嘴巴看着冯子瓴。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复制我了。”
丁教授缓过神来,说:“有两个原因吧。吴夏的意外发生之后,我俩都受了刺激,一直没敢再进行复制工作,就算杜进在那样的情况下求你,你都没有答应。但是,我们的工作不能停下来,所以,我必须再成功一次,才有信心继续下去。你——应该说原来的你,是我现成的试验品,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我实在是很好奇人的本体和复制体究竟有什么不同,一个很亲密的人究竟能不能感受出差异,而你也是我合适的试验品。你曾经是我的学生,现在是我的助手,我们很熟悉了。”
“那试验结果如何呢?你感受到差异了吗?”
丁教授说:“有差异!原来的你是不可能把功能仓催毁的。原来的你,用难听点的话说是有些冷血,在我心软放过吴夏的本体时,你却一心想要把她清除。可是,现在的你,却亲手催毁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你变得像个圣母。”
冯子瓴看着丁教授,缓缓地说:“你说得很对。所以,你不觉得那时的你虽然像我以前一样冷血,却还有一点人情味,可现在,你连那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你已经完全冷血了。”
丁教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什么时间发生的事?”
冯子瓴说:“你猜对了。时间比你复制我早一天。就在杜进求我的那天晚上,我复制了你。”
“你为什么这样做?”
冯子瓴说:“跟你的理由完全一样啊,两个理由。”
丁教授露出了哭一般的笑容。
冯子瓴说:“所以,复制体几乎可以继承本体一切的东西,身体、记忆、思维,可是,有一样东西,我们无法照搬,会有差异。”
“什么?”冯教授问。
“人性。”
13
“对不起,佟言,我差点就把你害了。以后,我不再‘Nozuonodie’了。”
现在,他们已经在“人来人往”饮品店悠闲地喝奶茶了。回去的时候陆小词开车,因为佟言被绑得太紧了,手脚麻木了很久。
“怎么会呢,小词,丁教授不会把咱俩怎么样的,你肯定是编故事吓我呢。”
陆小词看了佟言一眼,说:“其实,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怕我担心,所以仍然装昏迷。”
佟言说:“被你发觉了呀,唉,真失败。”
陆小词哭笑不得:“你太坏了,都听到了,还要我再跟你讲一遍。”
“你闲着也是闲着嘛。”
陆小词说:“佟言,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如果是我得了绝症,如果丁教授他们的机器还管用,你会不会同意我去复制。”
佟言说:“我认真想了很久,现在可以告诉你结果了:我不同意。你就是你,任何别的人都不可能是你。”
陆小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力点点头。
“小词,你不用改变你自己,该‘zuo’还要‘zuo’啊。”
“为什么?”
“咳,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