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里,漂浮着一条裤子。这样的情景可能令人感到恐惧吗?
那是一条黄色的河沟,从我所在的桥下流过。一条军绿色的旧裤子漂浮在河面上。
“我很喜欢恐怖故事。”一个妩媚的女人站在一片紫色的花丛中,望着我,仿佛身上发着光彩,似乎是我的自言自语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们身处一片今年刚刚打造出来、对外开放的花谷风景区。几万亩的地里种满了不同类型的薰衣草和马鞭草,是名副其实的最佳婚纱外景摄影地。
女人双手抱胸,挪了挪脚步:“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她开了一个头。
这个故事的背景在暴雨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这条河沟本来有个意犹未尽的名字,“爱琴海”。一场暴雨,让它变成了“黄河”。
故事的主人公是三个老朋友,他们和我一样路过了这座桥。
他们也看到了这条漂浮的裤子。
“等等,三个男人会约在一个满是情侣的花园里见面吗?”我打断她。
女人想了一下:“那么就这样:这三个人是童年的好友,他们在这里重聚,因为这里被改造之前,是他们经常玩耍的地方。”
这个花谷所在的太平镇,曾经布满了农田和果园,以前常常有农家的孩子在地里爬树捉虫子。
奇怪的是,看见这条裤子的三个大男人,竟然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们连剩下的园区也没有走完,便匆匆回到了各自花谷中酒店的房间。
最快回到房间的是富得流油的房产老板,他在房中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他为什么害怕?”我问道。
她眼珠一转:“因为这个老板听说,这个地方被改造成花谷之前,曾经闹过鬼,今天看见的这条裤子,让他感觉非常不祥。”
“这么说,他很迷信?”
房地产老板的教育水平是三个人中最低的,年纪轻轻就在本地做房产赚了些钱,是活动的提议者。姑且就叫他“房总”。
房总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便叫了一位按摩小姐上门按摩。
按摩之前他先洗了一个澡,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自己随时不离脖子的观音项链。
洗到一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有人敲门。
“谁啊?”他关上龙头大声问。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身上的水珠滴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他想大概是按摩小姐到了,于是大声叫着让对方进门,然后打开水龙头继续洗。
洗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听到浴室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等一下!”他关上水龙头对门外说,但还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水珠声依旧啪嗒啪嗒地滴个不停。
他心里莫名着急起来,飞快地洗完了澡,擦干身子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人呢?”他探着脑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可是房里空荡荡的,一丝人声也没有。
只有那水滴声,啪嗒啪嗒啪嗒地,滴个不停。
半掩的窗外,一片空旷的花谷中闪着月光,老板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他想起来了这个花谷曾经闹鬼的传说,那似乎是很早很早以前,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便传说这一片农田闹鬼。
“闹鬼?和漂浮的裤子有关吗?”我被她的故事勾起了兴趣。
她微微一笑:“当然有关系。恐惧往往跟人童年的阴影有关系,我们不妨假设,在童年的时候,他曾经经历过闹鬼。”
那是一个漆黑又下着大雨的夜里,住在田地附近的农民们都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呼啸的雨声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里肆掠。那雨声吹过耳畔,仿佛夹杂了嗫嚅的人声:
“救救我……救救我……”
第二天,人们发现,在离田地半里路的积水凹塘里,浮起了一条裤子。有人认出裤子的主人是住在河塘边的鳏农李福全。
但是从那天起,就再没有人见过李福全。他消失了。
房总记得,那天好奇的他也跟着大家,迷迷糊糊地出去寻找消失的李福全。他们的电筒光在田地里幽幽地扫过。
手电筒照到的景象,令他永生难忘。
他看见从李福全家出来的田埂上印满了湿漉漉的手掌印,没有任何脚印,只有那些手掌印沿着田埂道铺了一路。
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变成鬼在死去的地方徘徊。
他们说,李福全就穿着那条漂浮的裤子,站在河塘中,一直一直,没有离开……
想起这个传说,老板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浴巾。
抓着浴巾角的他,突然心里漏跳了一拍。
他低头看看自己,浑身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
那么跟着自己啪嗒啪嗒滴了一路的水声从何而来?
听女人讲到这里,我的心也紧了起来,脱口而出:“莫非是那个敲门声?!”
没错,房地产老板也想到了门。他走到门口,贴到门上,战战兢兢地又问了一次:“谁啊?”
没有人回答他。
只听见啪嗒、啪嗒、啪嗒……
他鼓起勇气猛地拉开门,门外有一大摊水迹,不知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正好有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背上,冰凉冰凉的。原来是漏水了。搞不好刚才的敲门声也是这水声的错觉。
房总舒了一口气,走回浴室,穿上衣服,可就在背过身的一瞬间,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的观音项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自己的肩膀两边,刚才冰凉冰凉的地方——
印着两个带泥的湿手掌印。
“有意思!夫人你真有写小说的天分!”我鼓起了掌。
人究竟为什么会感到恐惧?
这是作为一个业余恐怖小说写手的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但恐怖的灵感似乎已经被电影和小说榨干至尽,所以我的找寻灵感之旅只能从室内转移到了室外。
“那么,这三个人中的第二个人,他的恐惧又来自哪里呢?”
女人微眯了一下眼睛:“第二个人,他的职业决定了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比如,他是一个工程造价师。”
“那么他就不怕鬼了?”
“他不怕鬼,但是他害怕死人。”
工程造价师,大家喜欢亲切地称呼他为“老李”。是紧随房地产老板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的人。他虽然害怕,却始终很镇定。他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是检查各个门窗的锁。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老婆,让她也注意安全。
最后他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制造出房间里很热闹的情景,这样能缓解他心里的恐惧。
对他来说,这条漂浮的裤子意味的不是鬼,而是一个残忍的凶手。
和房总一样,老李从小在这里长大。他听说过关于这一带闹鬼的故事,但是他有一个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在小的时候,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场凶案的现场。
同样是李福全消失的那个夜晚,那天大雨倾盆,他从田地间踩着稀泥,借着稀疏的月光,飞奔回家。
“等等,”我又一次打断女人的故事,“那一定是很晚的时候吧?否则没了裤子的李福全怎么也会引人注目的。”
女人点了点头。
“那一个小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干什么?”
“哦,事实上,”女人扬了扬眉毛,“他是去送别朋友的。他最好的哥们儿,第二天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所以他特地在走之前送了一袋珍藏了半年的水浒卡片给他。”
可是他没想到回家的路上会下这么大的雨,这时他看见田埂的另一边,李福全家的灯光微亮着,他便打算折返过去避雨。
等他走到李福全家门口的时候,他却发现门是敞开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奇怪极了。因为浑身湿透了,便先把衣服脱下来,谁知这一脱才发现,自己的背心上都是鲜红的血!
他一看,立刻吓得半死,细丝儿般的血水正沿着木桌的边沿滴下来。
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刀抵在了他的身后:“不要动。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说话人捏住了鼻子,故意让他听不出来。
“把裤子递给我。”那个人又命令道。
他发着抖从床上拿起一条裤子,递给身后的人,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看见床底有一双绿色的小鞋,鞋上沾满了血迹。
“绿色的小鞋?”我对突然出现的这个线索充满了好奇。
“李福全是鳏夫,但他还有一个孩子,”女人若无其事地解释,“李全福的老婆几年前跟进城打工的一个男人跑掉了,他从此开始了对这个孩子无休止的虐待,全村人都听见过那个孩子的哭号。”
喝了酒也打,不喝酒也打,开心了拿烟头烫,不开心了就往水里灌。
看到这双鞋,造价师那转得比别人快一倍的脑子,瞬间豁然开朗。
好不容易趁对方不注意,他从李福全家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外跑。他一边跑,一边哭。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惊恐的念头:死了……死了……死人了!
他常常听村里的农妇嚼舌根,说总有一天,李福全会失手把那孩子打死。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成了真。
第二天,当所有人都围着那条漂浮的裤子,传言闹鬼的时候,只有他知道,李福全是杀了人逃走了。
而这条他当初亲手递给李福全的裤子,以这种奇怪的形式漂浮在河塘里,就是留给他的警告——不能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任何人。
“既然他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为什么又突然恐惧起来?”我问。
女人拨了拨额边的头发:“那还不简单,我们就假定,他把这个秘密失口说出去了呗!”
也对。这三个老朋友多年后重聚,又回到童年一起长大的地方,他们一高兴喝多了,这个造价师很可能把当年的秘密讲给了他们听。
所以,他便在这个花谷的河边,又一次收到了警告。
“这么快就收到了警告?!难怪他会那么害怕了,多年前的阴影又重新浮现了出来,”我评论道,“看来李福全大概会将他灭口了。”
女人皱了下眉:“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么故事就太简单了。死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
女人又缓缓讲开了。造价师做好一切安排之后,找了一根最粗最壮的木棍放在身边。他当年是个小孩,当然害怕身强体壮的李福全。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没道理会打不过一个现在已近五、六十的老汉。
就这么抱着木棍,他迷迷糊糊在床上睡着了,直到被一声熟悉的尖叫声惊醒。
声音来自那个房地产老板。造价师提着木棍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和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房地产老板撞了个正着。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都是惊慌不定。最后他们想起了第三个朋友——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吵到他。
他们去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门。
这时房产老板突然说:“你听!什么声音?”
他们凑在房间的门上,听到里面传来了啪嗒、啪嗒、啪嗒什么滴落的声音……
两个人低下头去,这才看见,浓腻的血从门缝中慢慢地溢了出来。
他们冲进门去,房间里,第三个朋友仰面倒在床上,血从床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汇成了小溪。
“死的竟然是第三个朋友?”我惊奇地说。
“是啊,工程造价师突然想起来,第三个朋友的腿脚不方便,提出要交换造价师那个靠近电梯的房间。”
“所以,凶手闯进他原来的房间,误杀了第三个男人?”
女人笑而不语。
“真精彩,一下子从鬼故事变成了凶杀案!”我对这个女人佩服起来,“这故事,该不是真的吧?”
她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没有一个故事会是真实的。凡是真实的,那都不叫做故事。那叫做现实。”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接着追问:“那么,这冤死的第三个朋友,既没有见鬼,也没有撞见杀人,他看见那条裤子,又为什么恐惧呢?”
女人静默了一秒,脸上渐渐漾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因为他杀过人。”
第三个朋友,是一个海归。这个海归就是当初工程造价师星夜送别的那个童年伙伴。他家搬去城市下海经商后,便发了财,他也顺理成章被送往了国外读书。
多年后他第一次回来,成为了这次三人聚首的主角。
他看见曾经的农田被改造成繁华的花海很欣慰——直到他看见那条漂浮的裤子。
他飞快地回到房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脑子里有好多声音在对他说话。他手忙脚乱地翻出口袋里的药片吞进肚子里,却无济于事。
他有抑郁症。抑郁症的源起正和一条漂浮的裤子有关。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回忆。
他的手上曾经沾满过鲜血。他的故事还得从多年前的那个雨夜聊起。
那个夜晚他的好友与他送别,他在窗前望着好友离去十分哀伤。
就在这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想起好友独自一人,便从家里带上两把伞,追了出去。
还没追上好友,雨便下大了,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从雨中传来:
“救救我……救救我……”
他循着声音,来到了李福全家。这时他看见了令他血液上涌的一幕,那个老男人又在暴打他的孩子了!
那个孩子被打得遍地打滚,浑身是血,可是男人没有一点想停手的意思。
于是他从田里捡起一块砖头扔了过去。
没想到,这砖头扔得奇准,正中李福全的太阳穴。李福全满头是血,栽倒不起,等两人缓过神来,才发现,他连鼻息也没了。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都慌了神。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李福全抬到房里。望着地上的尸体,正不知该如何处理时,另一位避雨的不速之客闯入了案发现场。
来者正是先离开海归家,随后又折回来避雨的小伙伴。
要阻止小伙伴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发现了满屋的血迹。
但海归不愿伤害他。
他灵机一动,从厨房里抽了一把老菜刀,从背后逼近了对方,试图把造价师吓走。
只要小小李没有看见他们,就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屋子的主人已经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不小心杀死了吧?
这个时候,海归又看见了自己一身的血迹,如果好友认出了自己这身衣服,那就糟糕了。于是他捏着鼻子,要求好友从床上递一条李福全的裤子给自己。
“把裤子递给我。”
这是一句简单的话,也是一句很复杂的话。
这句话的复杂之处在于,它模棱两可,能给人一种错觉。
他故作命令的语气让对方误以为这条裤子原本就是他的所有物,从而把他认成了李福全。
然后海归借机狠狠威胁好友不许说出去,故意放走了受到莫大惊吓的好友,直到看见他的背影从案发现场彻底消失。
木已成舟,海归换上李福全的裤子,拖着李福全的尸体和自己身上的血衣,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荒废的凹塘。
那晚的雨越下越大,你可以想象,他们的埋尸过程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就在他确信已经完美无缺地埋好了尸体,打算走开的时候——一双手从土里猛地伸出来,抓住了他的双脚!
我掩住嘴:“李福全没有死?!”
“你知道有时候人受到重击,会陷入一种类似假死的状态。”女人补充,“很多小说里都这么写过。”
没错。那个孩子一定吓坏了。慌乱之下,他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法挣脱那双手。他把裤子脱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后跟也一起被抓住了。那双手就像嵌在了自己脚上一样,死死地一点都不放松。
万分危急之下,他想出了一个最最糟糕的办法。
“砍断那双手?”
“不,就算砍断手腕,那双手还是会抓着他的脚,他带着两只断掌回去,无论是谁都会怀疑的。”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道砍断了他、他的腿?”
女人缓缓地做了一个残忍的手势,她沉默的眼神仿佛深不见底。
脚后跟。
海归用刚才的菜刀,砍断了自己的脚后跟。
在极度的惊恐之下,他居然忍住了巨大的疼痛,草草包扎了伤口,把那双抓着自己脚后跟和裤腿的手深深地埋在了土里。
然后他用前所未有的力气,一路爬回了家,在田埂上留下了一串串可怖的手印。
“所以那条漂浮在凹塘上的裤子下面,是一对血淋淋的脚后跟,还有一双手抓着?”我脑中浮现出一个想象,令我不禁汗毛倒竖。
“你害怕了?”女人问我。
“可是他这么爬回家,难道父母不觉得可怕?”
“可怕归可怕,”女人摊了摊手,“当这个儿子跟他们坦白自己杀了人的时候,他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当然是第二天卷着全家行当,跑得越远越好。”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个海归,再次回来的时候,腿脚很不方便。他的两腿都装了假体。”
说到这里,我脑中又浮现出一个新的疑问:“那么,又是谁杀了这个海归?”
女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人杀他,他是自杀的。”
当多年后,他再一次看见河沟里浮起的裤子时,他这才知道,无论怎样的罪恶,无论过去多少时间,都永远不会消失。
将伴随你终身。
女人补充:“这条偶然飘浮起来的裤子,令他的抑郁症再次发作,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
“一条漂浮的裤子,三个不同的故事,”我由衷地赞叹,“真是太棒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表示笑纳我的赞美。
“不过,”我语气一转,“故事里有些地方不够完美。”
“怎么说?”
“第一,房总房间里的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第二,仅凭十多岁的小孩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既掩埋李福全的尸体,又徒手爬回家?要知道,他如果太久没有回家,他的父母一定会出来找他;第三,那个房总既然知道李福全,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提起李福全的那个孩子呢?为什么也没有人问起那个孩子后来的去向呢?”
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丽了:“我仅仅为你提供一些思路,至于如何完美这个故事,应该是大作家你的任务啊。至于闹鬼么,为什么不解释为那个房产老板疑神疑鬼产生的错觉呢?”
“你说的没错,”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好像心情一下好起来了似的,“我确实有一个更加完美的故事构想,不知你是否愿意听一下呢?”
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要完美这个故事,很简单,”我说,“我们只需要改一点点剧情。”
“改一点剧情?”
“看见漂浮的裤子的第三个男人,他恐惧并不是因为自己杀了人,”我顿了一顿,“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杀死。”
“被杀死?”女人的声调不知不觉有些抬高。
海归看见这条漂浮的裤子,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这是一个陷阱。
在他们到来之前,布置陷阱的人找来了一条破旧的军裤,将裤腿埋在河底的淤泥里,这样,在第二天他们路过的时候,就会看见一条以诡异姿态漂浮的裤子。
“这个陷阱有什么意义?”女人皱起眉头。
当然有意义。它令人感到恐惧。
海归的死,并不是误杀,也不是自杀。
在他们回到房间之前,这个人事先潜入了海归的房间,在海归回到房间抑郁症发作的时候,出其不意杀死了他,并制造出自杀的假象。
然后,这个人又故意在房总洗澡的时候,在房门和浴室门前做出奇怪的敲门声,在门口故意布置一摊污水。利用房产老板疑神疑鬼的心理,制造出闹鬼的假象。
对工程造价师老李来说,这样的恐惧心理,就更为必要了。它再一次加深了老李童年的阴影。让他对自己曾经撞见李福全杀人这件事深信不疑。
这样,这三个人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被杀死了,房总相信这个花谷的河沟里闹鬼,而老李相信这个花谷的河沟是曾经的杀人现场。
“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女人问。
“这样,酒店的命案和花谷的河沟就产生了关联,花谷的管理方就不得不出面把这块不祥的河沟给掩埋了,”我故意停了一下,“掩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发觉当年的真相了。”
“当年的真相?”
我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杀死李福全的,不是海归,而是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
在那个暴雨的夜晚,李福全正借着拳头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的孩子被打得遍体鳞伤,满地讨饶,也许是受够了这无止境的虐待,也许是发生了一个突然的契机。
这个孩子在地上捡到一块砖头,然后把砖头砸向了对自己施暴的父亲。
父亲应声倒下。
这孩子看着父亲的尸体,第一件事,便是逃跑。他跑出门外,正好遇上一个朋友,正是拿着伞追到这里的海归。
热心的海归早就同情这个孩子很久了,听说了这样的惨事,他想也没想地就来到了李福全家。看着李福全的尸体,两个稚嫩的孩子决定偷偷处理尸体。
于是接下来,就和之前海归的故事一样,工程造价师闯了进来,把杀人凶手误认成李福全,又误以为躲起来的李福全的孩子已经被杀害了。
然后海归和李福全的孩子抬着李福全的尸体去掩埋。
就在这时候,海归的脚被李福全“死而复活”的双手抓住了。
女人盯着我,仿佛也被我的故事吸引了,几乎屏住了呼吸,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这个时候,李福全的孩子拿来了菜刀。”我说,“要知道,一个孩子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决心向自己的双腿动刀的。所以,主动砍掉他脚后跟的人,只能是此案的另一个作案人,李福全的孩子。”
李福全的孩子挥刀砍掉了海归的脚后跟,让海归赶紧逃走,又独自掩埋了剩下的肢体。
两人的身影最终都消失在莽莽的田野里。
“有趣。”女人笑了一下,“但就像你所说的,这个孩子当年消失了,之后如果再出现,又怎么会没人问起呢?没人提到呢?”
“那也很简单,李福全的孩子,是一个女孩。”
她的脸色僵了一下。
“曾经是一个女孩,现在是一个女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有钱有势本地大老板的女人,自然没有人敢说一句闲话。”
她的身份,就是这个故事的第四个主角,房产老板的情妇。
这个女人作为房产老板的老情人,自然有出入他酒店房间的钥匙。房产老板回到房间里,叫来的不是按摩小姐,而是他在这个花谷酒店的老情人,一个婉转多姿的女人。这个女人听说三个老朋友要重新聚首,便向房产老板提议在曾经的老家,如今的花谷聚会。
这样她就借助一条小小的裤子,铺开了自己的陷阱。
女人默然了片刻,垂眼说:“好故事。比我的更加好。”
“哈哈,我也觉得不错,”我自得地笑了起来,“可是有一点我始终弄不明白,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后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掉曾经牺牲双腿帮助自己的那个男孩?还要欺骗自己的情人?”
女人再次妩媚地笑了:“一个恐怖作家,难道连这点都不明白吗?”她举头四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那漫天遍野的薰衣草的芬芳全都吸进身体里。
然后她说:“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鬼,也不是死人,而是自己的过去。”
被暴力虐待的童年,和亲手弑父的罪行。
一想到这三个人回到故地,关于自己过去的回忆将在他们脑海中浮现,也许还会拼接出一个真相,她便要疯狂。
所以,她必须杀死唯一知道真相的海归。
她也必须处心积虑地使自己的情人相信,李福全的家里曾经闹鬼,使曾目睹凶案现场的工程造价师相信,杀人凶手是李福全,而过去的自己,已经被杀死了。
故事已经讲完,我挥挥手,向这个女人告别。这时一个酒店的服务生从桥的另一头小跑过来。
“老板娘,警察已经结束调查了,酒店明天就可以恢复正常营业了,”服务生看了一眼我,又压低了声音,“对了,老板说,这条河沟不吉利,别站在这儿了,他们明天就打算动工把这里填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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