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门口的一家小餐馆闹轰轰的,在这儿进餐的大多是医学院的学生,洪峻的意思本想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好好的吃上一顿,张怀念说都是教书匠,口袋的银子并不富裕,意思一下就行了,并说这家馆子的酸菜鱼做得不错。于是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尾四斤重的胖头鱼煮上,再上一瓶便宜的五年酿枝江大曲,二人对面干上了。
杯子一端,张怀念说:“这是我们作为同事喝的最后一次酒。”
洪峻说:“同事不做了,你是我老师是永远的,朋友也是永远的,这回多亏你帮忙,在医学院再呆些时候我恐怕真的会疯掉。”
张怀念说:“没那么严重吧?咱们都是医生,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会调节。”
洪峻说:“病就是病,不是想调节就调节得过来的,下午上解剖课,我差一点失态了,那种幻觉又出来了,幸亏我找了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来帮我动手,说真话,下午解剖的那具女尸是真的很完美,我在生活中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左眉有一颗痣,这儿,”他比划说,“如果再长正一点,简直就是观音像,我都下不了刀子,看着学生动刀子,我心里那种病态又冒出来了——”
“打住打住,喝酒就喝酒,别说得倒了胃口。”张怀念制止说。
“那行,我敬你。”洪峻端起杯子跟张怀念碰了下,很认真的喝了一大口,他不善饮,马上感到胃里火燎火辣的,但每次解剖尸体后他都要喝两口,他需要酒精制造的晕眩感帮他入眠,也许潜意识里还有驱晦气的功效。
张怀念也喝了一口,说:“你可想清楚了,放着好好的医生、大学老师不当当警察,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洪峻说:“我不会后悔的。”
张怀念说:“当警察也不一定是个好事,要不你干脆到理疗科来跟我学,我家传的那几下工夫混碗饭吃还是很容易的,接触的也都是活人,基本上不见血。”
洪峻看出对方这话说得很真诚,心里有些感动,张怀念是一所著名医科大学毕业的,主修的本来是心血管专业,他现在教学还是讲的这个专业,但他赖以成名的却是他家传推拿按摩,他父亲是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张怀念是父亲唯一的衣钵传人,他到桂医后无意露过一次家传的绝活,被当时的理疗科的头头看中了,于是就成了理疗科的人,而且名气越来越大,洪峻偶然去他那儿看看,甚至也动过跟他学习推拿按摩的念头,他提过,但张怀念一直没答应,只是偶尔跟他说说经络穴位方面的事,今天张怀念正式提了出来,能感觉是真的想帮他,但调动的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觉得不大可能走回头路了。
“边市长帮我把事情办了,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洪峻回避了那个话题,“现在社会上兴这个,别让人家说我们这些教书的人不懂事,秀才的人情纸半张。”
“我也在想这个事呢,不过边市长这人是个清官,不讲这个。”张怀念说。
“还真有不吃腥的猫哇?”洪峻说,“我没给人送过礼,真不知道怎么处理?送重了吧,我拿不出,送轻了吧,自己都寒酸,你帮我出出主意。”
张怀念说:“这样,我打个电话,看市长在不在家,如果在呢,咱们随便对付两口就过去,我陪你到超市去买两瓶酒就行了,买稍好一点的,烟酒不分家,算不上行贿。”
张怀念说话后就伸手向洪峻要手机打电话,洪峻暗暗叹了一口气,像张怀念这样副教授级别的医生,没有手机的恐怕在桂城医学院是绝无仅有,何况他还是理疗科的业务骨干,收入并不低,但他命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霉运连连,前几年老婆出国,读的是自费,一点家当低子全都花到老婆身上去了,还负了不少债,老婆学成后没回来,而是委托律师与他见面办离婚,外表文弱的张怀念其实是一个很干脆的人,离了就离了,一个人带着儿子过,不想儿子又得了肾病,这些年花钱像流水,最近又听说要换肾了,又得一大笔开支。
张怀念的电话一打就通了,对方接电话的是边城的妻子,一听张怀念自报家门,马上表示欢迎,并说市长在家恭候大驾。洪峻说:“你在边市长眼里还真是个人物。”
张怀念说:“说人物谈不上,他那个肩周炎离不了我就是了,忙得没工夫上医院,打个电话我就去家里了,他们也不外待我。”
洪峻说:“凭你那家传的推拿按摩功夫,自己开个私人诊所比在公办医院干强多了。”
张怀念说:“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下不了决心,在医学院干,大小也算个专家级别的人物,真干私人诊所,人家拿你当个体户看,感觉上不来,人还总是走习惯的一条道。”
洪峻说:“那也是,不过我这回是彻底改道了,——咱们随便喝两口就去吧,别让市长在家里等,改天我再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