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低头不语,他把地上的八卦图叠起来塞进布兜里嘟囔了一声:“走,到对面的吊炉饼一人整一瓶二两半。走啊,我请客。”
从这以后,两个人相安无事。一个照常摆摊算卦,从那些善男信女手里骗点小钱,另一个没事搭边看看热闹。只是胡仙隔三差五地扔给偏脸子一盒烟,还在道对面的吊炉饼又请他喝了一回二两半。
四
俗话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可偏脸子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杀机骤起却是在一个天要下火的中午,一个安静得直打盹的大中午。
偏脸子刚干完活从车库出来,就听到有人喊他。喊他的人是个胖乎乎的老太太,姓郝,大家都叫她郝大妈,是小区的清扫工。她姓郝,人也好,清扫工这份不起眼的工作她干得有滋有味,用尽了全部的心思。冬天她看见哪块有冰怕人滑倒,就往地上撒沙子,夏天地上存了雨水,她就是冒着雨也得把水清扫干净。有一次,一个孩子从滑梯上掉下来摔破了头,她背起孩子就往卫生所跑,结果把腰间盘的老毛病累犯了,好几天起不来床。记者找上门来,她只能趴着接受采访。她说了句话:“我不过就是好心肠。”记者把这句话当成专访的标题登在了报上。物业的经理也登门慰问,还给了二百元奖金。一时间,郝大妈成了小区里的名人,谁见了她都会打招呼问好。她也是美滋滋的,干起活来更是劲头十足。
偏脸子心想,这个多事的老太太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好事,一个人弄不了才来喊他。可郝大妈喊得紧,他也就只好跟她向憩园跑去。在甬道的转弯处有个女人倒在地上,偏脸子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郝大妈倒镇静,不紧不慢地说:“是她自己拎着这个大包累得一头栽这儿了,天太热了,八成是中暑了,先把她抬到椅子上歇一歇就会好的。”郝大妈架起胳膊,偏脸子搬起腿,这一抬,女人的露脐装就被扯得成了露乳装,乳房下方的红痣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更加灿烂。是她?再看看脸,妈呀,真的是她!郝大妈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把红痣遮住了,偏脸子也冷静下来。命运让我再次撞上这个娘们儿是什么意思?是福是祸?去他妈的,想那么多干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目光被扔在一旁的旅行袋吸引住了,他顺手拎了拎竟没有拎动,再用力一拎,才拎起来,怪不得把这娘们儿累趴下了。出于好奇,他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可拉锁刚刚拉开条缝,他就像被火燎了手一样,抽筋似的又拉上了。钱,全是钱啊,这么大的一个旅行袋竟然塞得满满的都是钱。
女人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正把她扶起来的郝大妈和守在旅行袋旁边的偏脸子。她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郝大妈搀着她,偏脸子栽楞着肩膀拎起旅行袋,把这个女人送到十二层的家里。她显然没有认出偏脸子,她好像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好像拿出两沓钱作为酬谢,被郝大妈谢绝了。但这些在偏脸子的记忆里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的心被塞得满满的一旅行袋钱塞得满满的,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
从十二层下来,郝大妈去打扫儿童乐园,偏脸子就溜达到刚才那个叫妙妙的女人躺过的长椅上躺了下来。他的心虽然被钱塞得满满的,但那个女人的一句话也塞了进来,也塞得满满的:“我叫妙妙,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他一听这个名字就不禁恨从心中起,她不过就是夜总会里那些翠翠、洋洋、咪咪、娜娜们一样的婊子。他再也不去想那乳房下的红痣,他能想到的只有那旅行袋里满满的钱。这婊子哪儿来这么多钱?哪儿来这么高档的房子?不就凭她是祁大管子的姘头吗?那天在派出所里,他嚎叫的声音就像发情的公狼被挑战者抢走了正要交配的母狼,这钱和这房子的来历还不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这一袋子钱让我撞上是命中注定,也是祁大管子该倒霉运,谁叫他送我进拘留所?谁叫他打碎我的饭碗?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现在时候到了,一切都该报了。他从长椅上一打挺坐了起来,一抱拳,把手指攥得“嘎嘎”直响,抬头向十二层的高处望去,从胀满的心中长叹出一口气来,好像那满满的一袋子钱已经是他的了。
他知道把这么大一笔巨款弄到手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最先想到的是偷,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抹掉了。这个富贵家园安装了最新款的防盗门,撬门进去根本不可能。要是从窗户进去就只能从楼的外墙爬上去,虽然干过架子工,可他不是蜘蛛侠,干不出这玩命的事来。偷不成就只能抢,可动刀动枪是掉脑袋的大案子,别说去干,就是想想都心慌肝颤,后脊梁直冒凉风。真刀真枪硬碰硬地干,他没那个胆量,但看着自己刚刚拎过那一袋子钱的手,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对钱的强烈欲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先摸清祁大管子的底细,才能想出招来。他借了辆自行车,一路猛蹬回村里,找到一个在建筑公司干活的同学一问,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有人举报祁大管子贪污,县纪委正在查他,一直给公司送沙子送石料的鞋拔子也跑了,据说是他俩合伙贪污公款。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祁大管子和鞋拔子犯事了,这个妙妙是祁大管子包养的二奶无疑,她正在帮助他们转移赃款。这一大笔钱就在十二层妙妙的屋子里,只要拿下了妙妙这个骚娘们儿,就能拿到那笔塞满了一旅行袋的巨款。可是,不敢偷、不敢抢、更不敢绑架人质敲诈勒索,怎么拿下这个婊子呢?他苦苦想了一夜,脑袋一蹦一蹦地疼,就在脑袋疼得要裂开的瞬间,在裂缝里闪出一道光来,那光映出的竟是胡仙佝偻气喘的身影。
五
这回轮到偏脸子请胡仙喝二两半了,也是喝了两次,每次胡仙都比他多喝一缸,可能是想把上两次的酒给喝回来。这正中偏脸子的意,每次都借机把喝多的胡仙送回家里,然后听他翻来覆去地把知道的那点算卦的秘笈讲得唾沫星子乱飞。
“我今天给你小子亮个底牌吧,我其实不懂什么易经,易经是门大学问,有人说上爬不到山顶,下探不到海底,研究它是大师、教授们干的活。像我这样的不过是背上几句爻辞、生辰八字什么的,装装门面骗人的。你他妈的别笑,这是明摆着的事,有大师、学者、教授在道边摆个摊算卦相面收人家钱的吗?我这人啊,天生胆小,做不了大事,有多少巫医神汉,还没有我这两下子呢!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有胆有谋,我到处骗钱骗色,甚至出了大名,赚了大钱,把那些大官、大款唬得跟孙子似的滴溜转。这人哪,胆小不得将军做,可胆小也不得牢房坐,像我这样摆个小摊骗点小钱,不贪大钱也摊不上官司,图个小富即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