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在甘露园门口摆了很多年摊儿,在我搬进甘露园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那里了。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穿戴没什么变化,总是那破破烂烂的一套衣服,但他的收费却紧跟通货膨胀的节奏,从最初的二十块钱一次变成了现在的两百块钱一次。很多人找他算命,事后觉得上当受骗,但没什么人会去与一个寒酸可怜的算命先生计较。他们并不知道,郭良并不寒酸可怜,甘露园是个高档社区,这里没有寒酸可怜的人。
我曾在甘露园里遇到孙淳,他在那里陪一个老太太聊天儿。孙淳走后,老太太对我说:“他哥哥和他爸妈都住这儿。”孙淳的哥哥是位导演,叫孙周,我只记得他拍过《周渔的火车》,巩俐演的。“哎呀!”老太太突然惊叫,“我忘了问他最近拍什么新片了。”
有时候我也会在甘露园遇到一些三线明星和退役的世界冠军,他们都是甘露园的住户,开着路虎、丰田霸道、宝马X6和奥迪Q7。令我迷惑的是,一些瘦瘦小小的姑娘总喜欢开着个头儿很大的车。在五号楼下的超市门口喝酒的时候,王小枪说:“姑娘们都喜欢个头儿大的,什么都是。人人都有一条大蟒蛇,而我只有一条小蚯蚓……”
我和算命先生郭良的相识,也是在这儿。有一次我们在五号楼下的超市门口相遇。
“今天没出摊儿啊?”
“没有。黄历上说,今天诸事不宜,不出摊儿了。”
“我不大信这些,也不反对。”
“科学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神秘,既然它们是存在的,那就是合理的。”
我突然对这个算命先生充满敬意。
“一个人的命运由无数的偶然构成,所谓时也命也运也。时是恰当的时间,位是恰当的地点,命是一个人天然的出身,运是外部的潮流。一个人最终的命运呈现,无非就是时与位、命与运交互作用的结果。”
“这道理我懂。”我说,“可我无法确定的是,到底是命运决定了我们的一生,还是我们一生终结的时候,回头来看,我们走过的路才最终构成了命运。”
“命运的呈现是一种结果,但命运却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譬如我们现在坐在这儿一动不动,我们的命运就是既定的;如果我们开始行动,我们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你太有文化了,”我讪笑着,“我只想喝酒。啤酒是我的命运。”他低头不作声,抽完一支烟后默默走开了。我远远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内心充满敬意和恐惧。
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行当中的精英,有望成为翘楚中的翘楚,可是突然之间,一个在甘露园门口摆摊的算命先生,用几句话打消了我的妄念。
黄历上告诉他,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会有血光之灾吗?
甘露园的消息散播得快。凶杀案发生不久之后的一个黄昏,我到楼下广场散步。广场舞正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刻,《小苹果》从喧闹中暂停,几位大妈开始闲聊。
“前两天咱们小区门口发生了杀人案,你们知道吗?”
“知道啊,《新京报》都报道了,说是杀人的是个和尚,被杀的是个算命先生。”
“他们是哥儿俩,你们知道吗?”
“啊!?”
“我儿子在公安局,他说这俩人是亲兄弟,杀人的是哥哥,十年前被弟弟骗了,如今回来报仇。我儿子说案情很清晰,估计得判死刑。”
“这都什么事儿啊!”
“就是。”
《小苹果》重新唱起,大妈们心满意足地回到队伍当中,叉疯狂地扭动起她们的腰肢。她们挥舞的手臂,让我想起郭勇那天干净利落的动作,一插,一抹,郭良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