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要做的方案并不复杂,目标已经确定,要求已经明确,下面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高个秃顶驼背豁嘴的男人,然后在一个合适的场合恰当的时机让他心脏停止跳动肺叶停止呼吸。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可思眼下会这么激动,这么兴奋。他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激动过兴奋过了,现在这样的心情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豆豆搂着一个妹妹离开房间时,他挥挥手让其余那些仍站在那里用既扭扭捏捏又放荡不羁的笑眼看着他的小妞们离开了。然后他走出伊甸园那座金碧辉煌霓虹闪烁的大楼,独自一人沿着街边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好像已经是深秋时节了,从街边茂密的梧桐树香樟树的枝叶间望去,他看见了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挂在天河旁边,四周密密麻麻的星星钻石一样地闪闪烁烁。月光像水一样淌得满地都是。
这些年艾可思对季节已经没有了确切的意识,甚至对时间也没有了确切的意识,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忽然变得异常清醒,就像是大病初愈,就像是刚刚从一场深沉透彻的甜梦中醒来。他不但恢复了对季节的意识,甚至能够准确地判断出此时此刻的精确时间。他看了一下手机,证明了他对时间判断的准确无误。现在是夜里一点了。街道上除了少数一些门店的霓虹灯还在惺忪地闪闪烁烁,大街上连一只夜狗也看不到了,偶尔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但接踵而来的寂静让人觉得那辆刚刚消失在夜幕中的有着四个轮子的机器也如梦幻一样虚假。是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包括这街道,这树木,这矗立在两边的高楼,这闪闪烁烁的霓虹广告。艾可思感到有时候过于清晰反而显得虚假了。他的心头忽然动了一下,随之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涌满了胸腔,紧接着眼泪便模糊了双眼。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儿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父亲和母亲,想起了很久以前家乡门前那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和那条不停流淌的小河。小时候家乡那月光如昼的夜晚——那时候夜晚的天空是多么地清澈呀——奶奶将他搂在怀里,给他讲天上的故事,讲月亮和星星。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奶奶那时候唱给他的歌谣:月奶奶,明晃晃,读四书,念文章,赶京考,题金榜,骑大马,回故乡,旗杆插在咱门上,你看排场不排场……但是奶奶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已经变成天空上的一颗星星了。小时候艾可思对奶奶的话坚信不疑,真的相信人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包括自己将来也会成为天空上的一颗星星,他甚至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变成星星以后去到哪个位置,应该发出怎样的光茫。那时候他有一个很单纯的想法,就是到了天上以后自己熟悉的那些人还能待在一起,包括他喜欢的村里的小屁孩儿们都能待在一起,如果实在做不到至少能同奶奶和母亲待在一起。但后来他长大了,成熟了,知道那些关于人和星星的说法都不过是人类虚妄的想像,是人类内心对生死的诗意的超越。他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人一旦咽下那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连那副穿了几十年的臭皮囊不是埋到地下腐烂为土就是烧成一把灰飘向空中。他想不起来自已是什么时候成熟起来的,也就是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哪一刻开始不相信歌谣和童话的。也许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就是开始不相信歌谣和童话。他发现一个人一旦开始不相信歌谣和童话就什么也不相信了,什么都不信差不多就接近死亡了,或者说是变成活死人了。所以说人是不能长大的,一长大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