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维在原地呆立了几分钟,渐渐回过神来,她放弃了喝咖啡的打算,也不准备返回办公室,她决定马上回家,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维维招了招手,一辆头上顶着Taxi的“捷达”滑了过来。她拉开车门正要钻进去,手机突然响了,是她的前男友张初打来的。她本不想接听,但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维维,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赶快到省人民医院来,快点,我在急诊中心门口等你!”张初的口吻很奇怪,命令、焦急,好像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悲哀,性格沉稳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什么事?”刘维维沉吟了片刻,问。
张初顿了一下,有点艰难地说:“小碎……走了。”
刘维维没有立刻明白张初嘴里的那个“走”字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你说小碎去了哪里?”
“她……死……了。你快来吧!”张初不愿再说下去,很没有礼貌地把电话挂了。
刘维维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嚷:“你瞎说什么,我刚才还……”说到这里,她眼前突然出现了那辆黑色公交车和公交车上摇动黑手帕跟她依依惜别的小碎,她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蒙了。
刘维维告诉出租车司机到省人民医院急救中心,车一停,张初就从外面拉开了车门。
张初脸色黄中带青,眼皮是肿的,眼球是红的,说明他刚刚哭过。
张初是一个轻易不流露感情的人,和他交往几年,刘维维只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他父亲去世,一次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驾驶的宝马翻进去往香格里拉的江中尸骨无存。现在,夏小碎让张初第三次流下了眼泪,刘维维心里暗暗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嫉妒,但是她明白现在不是使小性子、斤斤计较的时候,所以脸上不动声色。
张初紧紧攥住刘维维的胳膊,引领她走进医院门诊部的大门。
张初的手冰凉而颤抖,刘维维不由得有点心疼他,毕竟有过五年的恋情,所以她听任他抓着自己,关切地看着他的脸,问:“小碎……得的什么病?”
张初没有看她,低着头闷闷地说:“她不是病,她是自杀。”
“自杀?为什么?”刘维维惊愕地站住了。
张初放开刘维维,把头抵在墙上,哽咽着回答:“不知道,她没有留下遗嘱。”
张初把刘维维带到小碎所在的观察室,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然后才开始给刘维维介绍情况。但他刚说了两句,一个护士推开门叫他去办什么手续,他向刘维维交待一声就走了。
观察室只剩下刘维维一个人,她突然觉得周围死寂得可怕。天花板上日光灯的镇流器发出刺耳的咝咝声,好像电锯一样切割着她的心。她没有走向前,而是远远地看着病床上白布单下那个瘦小单薄的人形,她知道那是小碎,可是又觉得那不是小碎。
刘维维身上一阵阵发冷,她不敢在观察室待下去了,决定暂时离开,到外面走廊上等张初。小碎活着时是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子,刚才在公交车上她尽管脸色苍白,看起来仍是正常鲜活的,而现在白布单下的她却那么阴冷可怖,好像随时会变成厉鬼从床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掐住什么人的脖子。那种窒息感又来了,刘维维惊慌失措地回身就往外跑,脚还没有跨出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叫:“维维姐,维维姐……”尽管声音微弱低沉,但刘维维仍能听出来那是小碎。
刘维维不敢回头,她发疯般地冲到走廊上,扯着嗓子大叫:“张初,张初,你在哪里!”
张初从医护办公室里跑出来,抓住她胳膊吃惊地问:“怎么了,维维?”
“小碎,小碎,她在叫我。”刘维维扑到张初的怀里,紧张地回答。
张初眉头拧到了一起,困惑地说:“小碎叫你?你产生幻觉了吧?”
刘维维的眼泪流下来了,她把头靠在张初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就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小碎已跟我告别过了。我看到小碎坐在一辆黑色公交车上,向我挥舞着黑手帕……”
张初的表情更加迷惘了,他把刘维维推开一点,好看清她的脸。后来,他想了一下说:“你太紧张了,这样吧,你在医护办公室等我几分钟,我和医院的护工一起把小碎……送到太平间,然后我们回家,别的事明天再说。”
“好吧。”刘维维同意了。
这天,张初在刘维维家待到深夜十二点多才离开。当张初和躺在床上的刘维维告别时,她很想对他说:“你,不要走。”可是嘴唇嚅动了几下,她却矜持地什么也没有说。
静听张初的脚步声渐渐弱下去,刘维维从床上跳下来冲到窗前撩起窗帘,正好看到张初的车拐过一幢楼消失不见了。她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到枕头上。
良久,刘维维的心绪方才平定下来,这时,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复活,那辆黑色公交车首先咣当咣当地驶进她的脑海,接着是小碎摇着黑手帕的单薄娇弱的身影……最后,镜头定格在医院观察室那张冰冷的铁床上。突然,被单下小碎那小小的身形有了起伏,她没有死,她在呼吸,她的嘴唇在嚅动,她在轻声叫:“维维姐,维维姐……”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
刘维维用手捂着耳朵,然而还是能够听到小碎的声音在叫一声声地呼唤“维维姐……维维姐……”,她恐怖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头的电话听筒,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几乎同时,张初焦急、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维维,怎么了?”
“你,回来,我害怕。”刘维维不可抑制地哭泣起来。
张初安慰她:“别怕,我马上回去!”他的声音浑厚、柔和,充满关切,刘维维的心顿时宁静了许多,她止住哭声,乖巧地应着:“嗯,嗯。”
张初一进门,等在门口的刘维维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凌晨五点,刘维维还没有丝毫睡意,她N遍重复着同样一句话:“那就是说,小碎挥动黑手帕跟我告别之际,正是她生命渐远、灵魂出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