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王晓聪不止一遍地回想起那个甜蜜的美梦。毫无疑问,梦中的新娘就是那个打了他一巴掌的女子。明明受了她的羞辱,可为什么还在梦中和她结婚?还有,李正的老乡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像画在自己宿舍的床头上呢?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想起这些,王晓聪便坐立不安了,他决定要把这一切都弄明白。于是假期未满,他便匆匆从老家赶回了单位。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大祸正悄悄降临在他头上。
在看到自己宿舍墙壁上那幅涂抹了血迹的美人头像的瞬间,王晓聪的心里充满了恐惧,特别是后来他知道墙壁上的血迹来自富豪小区那个被杀的女人时,他更是惊恐万分。
“鬼,一定有鬼!”他深信自己已经被鬼魂缠上了。
这个世界,鬼与人之间似乎只有一纸之隔。情不自禁中,他想起了在老家时堂叔曾经讲过的一件怪事——
堂叔那年离开妻儿,到邻县的一个乡镇去做生意。他做的生意,是一般人不愿意做的那种:他经营的是冥币、花圈、挽联,以及纸人、纸马等阴间鬼们享受的物质。因为那个小镇附近有一个火葬场,邻近几个县的死人,除了偷偷掩埋的,都会拉到这个火葬场去火化。自然地,死者的亲属们都会到他的店里去买点儿东西烧化,好让死者安息,到阴间后不至于受苦。
因此,堂叔的店虽然小,生意却出奇的兴旺。
那天晚上,先后有几拨人到堂叔的店里来买花圈、冥币等物。听买东西的人讲,几天前有辆大巴车在离小镇七十多公里的地方出了车祸,有十多个人遇难。今天,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保险公司和汽车运输公司已经答应了赔偿,因此从明天上午开始,遇难者的尸体都会被陆续火化掉。
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堂叔才打了烊。关上店门,他草草吃了碗饭,又喝了二两烧酒,才疲惫不堪地上床睡觉了。
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堂叔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堂叔住的是亲戚的房子。房子位于镇街的背阴面,面积很大,上下两层大约有两百多个平方米。亲戚一家一直在外打工,前几年突然回到老家,建了这幢漂亮的房子。房子建好后,一家人又出去打工了。为有人照顾房子,亲戚劝说堂叔到小镇来做生意,并把房子免费给他做起了生意。
“是哪个?”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后,堂叔完全清醒了。
门外没人回答。
堂叔拉亮电灯,披衣下床,因为房屋实在太大,他走在房间里,感觉冷飕飕的。
借助外面微弱的路灯灯光,他隔着猫眼,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夜太深了,你还抱着孩子来买东西?”堂叔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过去也有顾客半夜来买东西,不过来的都是男人,从没有女人,何况是抱着小孩的女人!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店里。在店里明亮的灯光下,堂叔看到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一张白纸一样;她怀里的小孩似乎睡着了,那张小脸也是雪似的白。
“要买点儿啥?”堂叔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走进了柜台里面。
女人把怀里的孩子解下来,放到破沙发上让其躺好。“能不能倒点儿水喝,我们母子俩走了一天的路,口好渴。”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好好,我马上倒。”堂叔连忙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女人。他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女人的手背,不禁颤抖了一下:女人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这个女人一定是鬼!”王晓聪当时便作出判断。
“你别急,听我讲下去就知道了。”堂叔抽了一口旱烟,接着讲了下去。
女人接过开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看到她喝水,堂叔心里的紧张一下松弛了,他已确信眼前的女人不是鬼了。
“我要十只花圈,十万冥币,还要纸电视、纸马、纸金人……”女人一一说道。堂叔一一详细地记了下来,最后,他不解地问她:“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呢?”
“你不用担心,半小时后会有人来取。”女人冷冷地说。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似的。
堂叔愉快地算着账。一般死者的亲属处于悲痛之中,表情僵硬是常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为做了一笔大生意而暗暗高兴。
“你不要太高兴了。”女人突然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堂叔吃了一惊,连忙说:“我哪里高兴啊!你家里死了人,我也很同情,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
“嗯。”女人闷哼一声,低下头去喂孩子喝水。
堂叔脸上再也不敢有半点儿喜悦流露出来。他很快把账算好了,“一共是五百二十八元。”
“给你六百元钱,不用找了。”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沓大票,抽出六张递给堂叔,“半小时后,会有两个男人来取东西,你一定要把东西给他们。”
“好,没问题!”堂叔把六张崭新的大票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像喝了蜜一般。
女人放下水杯,抱起孩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堂叔送他们到门口,关上门,准备好女人买的东西后,又继续上床睡觉去了。大约半小时后,房门再次被敲响。
“开门,我们来买东西!”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人在门外喊。
果然有人来拿东西了!堂叔起床,见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不好意思哦,老板,半夜把你扰醒了。”领头的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店里。
“你们的东西在这边。”堂叔指着刚才女人买的那一堆东西说,“你们的车在外面吧,现在就搬走?”
“你说什么啊,我们刚来,还没买呢。”领头男人有些惊讶地说。
“刚才有个女人来买下了,说是半小时后你们会来拿。”堂叔也有些吃惊。
“不会吧?”两个男人互相对望一眼,疑惑地说,“会不会是搞错了?”
“肯定不会错!”堂叔坚定地说。
“老板,你不要拿我们寻开心好不好?”另一个男人说,“他的爱人和儿子几天前出来旅游,结果出车祸死了,尸体一直冷冻在医院里,昨天谈好赔偿后,他准备把他们的尸体就近火化了,把骨灰运回去。”
“是这样啊……”堂叔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寒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些东西,就当是我送的吧……你们一定要领情……”堂叔战战兢兢地说。
“老板,这样多不好!”领头的男人不肯。
“求求你了,你们不拿走,我只有死路一条……”堂叔几乎要哭了。
“好吧,那我们把东西搬走。”两个男人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同意了堂叔的请求。
堂叔连忙帮助搬起东西,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敞篷卡车。
“这几天火葬场的运尸车忙不过来,所以只能用普通卡车运他们母子了。”领头男人悲伤地说。他跳到车上,接过堂叔手里的花圈,轻轻地放了上去。
借助微弱的路灯光,堂叔大着胆子看了看车上。
“啊!”他一声惊叫,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车上的死尸,就是半小时前到他店里买东西的那个女人!
“老板,你怎么了?”领头男人回头,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我感觉好冷……”堂叔语无伦次。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来搬好了。”两个男人都劝堂叔。
堂叔回到店里,浑身像筛糠一样。东西搬完了,运尸车也开走了,他仍然害怕得要命。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堂叔大着胆子,从抽屉里把女人给的钱拿出来一看,六张百元大票全是冥币!
再看看昨夜女人喝过水的杯子,杯子里的水,竟然全部变成了殷红的血水。那水,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从那以后,堂叔再也不敢开店了。三天后,他回到自己的家乡,和妻儿一起,从此一心一意只种庄稼了。
“死人的钱不敢挣,挣多了鬼也要来报复。”堂叔说。说这话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堂叔讲述的这个故事,当时在王晓聪心里产生了很大震撼。当然,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王晓聪尚存有怀疑,但他对堂叔所说的“鬼报复”这一观点深表赞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晓聪此后做事更加小心谨慎,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做亏心事的他,竟会不明不白地与一桩离奇的凶杀案扯上了关系。
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被带进看守所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向办案的警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但他所讲的内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相信,除了用鬼怪作祟来解释,他的话始终无法自圆其说。
如果抓不到凶手,自己会不会背上杀人犯的罪名被枪决呢?一想到自己年轻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王晓聪心里十分痛苦:父母去世后,是哥哥和嫂嫂将他拉扯长大,并倾尽家中所有供他读书,学业有成后,他不但未能报答哥嫂的养育之恩,反而让他们背上了杀人犯家属的骂名!
当然,那个结婚的梦王晓聪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担心说出来,会遭到办案警察们的嘲笑。他想选择合适的机会,告诉那个叫“老毕”的警察,打心眼里,他觉得只有老毕可以信赖。
按照老毕的安排,王晓聪在看守所里的条件相对比较优裕:他住的是一里一外两个房间,里面的房间是卧室,外面的房间是客厅。客厅里不但有电视,还摆放着几种书报。一日三餐,都是警察叫人给他送来。
不过,王晓聪在这里却度日如年,他的饭量越来越小,而且睡眠更差了。只要一合上眼,他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个血染的残破头像,好不容易睡着后,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又会不期而至,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
李正的老乡被警察抓到后,王晓聪曾经一度十分乐观,他坚信自己没有杀人,在他看来,只要找到李正的老乡,弄清那个美人头像的来历便能查找到凶手。在潜意识中,他觉得李正的老乡很可能便是凶手。
然而,两天后,李正的老乡被释放了。那个美人头像被证实不是李正老乡画的,怀疑的重点再一次落到了王晓聪头上。
那个美人头像,难道真的是鬼魂显灵?王晓聪的精神被彻底击溃了,他的内心深处,再次被所谓的鬼魂占据了。
就在李正老乡被释放的那天晚上,王晓聪反常地早早睡下了。睡梦中,再次出现了青葱如缎的草地和红色的地毯,那个美丽的女子再次出现在面前,可是一转眼,那个女子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可怕的伤痕,一道道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显得狰狞可怕。“还我命来!快还我命来!”她脸上淌着血,向王晓聪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救命啊——”王晓聪醒来后,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在床边上呆坐了片刻后,王晓聪站起身,突然使出全身力气,向厚厚的墙壁撞了过去。
嘭的一声闷响之后,四周又归于宁静。第二天上午,送饭的人打开房门,一幕可怕的景象映入眼帘,她手中的餐盘颤抖着掉到地上,几个碗盘一下摔得粉碎。
王晓聪的自杀震惊了整个专案组。
走进王晓聪住过的屋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晓聪整个身体扑在地板上,头部破碎,双手趴着。地板上,墙壁上,以及床头上,到处都溅满了黑褐色的血迹和白花花的脑浆。大概是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干,他原本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小。
“估计他是凌晨四点左右死亡的,猛烈的撞击造成大脑破碎,致使血液流干而失去生命体征。”法医把王晓聪的尸体小心翻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说。
“小伙子,你为什么沉不住气,非要走这条路呢?”老毕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轻轻替王晓聪合上了眼睛。再抬起头时,老毕的表情显得冷峻而严肃。
经过法医鉴定和专案组人员勘察,并结合监控视频录像,认定王晓聪确实是死于自杀。
围绕王晓聪自杀事件,专案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王晓聪是不是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