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待白凌和那个男人的处理问题上,小陈、小黎和江涛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
江涛认为按照相关治安管理条例,白凌和那个男人都有责任,应该各打五十大板,每人罚款五千元了事。而小陈和小黎却不同意对白凌进行处罚,一方面是同情她,另一方面是觉得她心中一定有难以言说的痛苦。
事情发生之后,白凌守口如瓶,除了哭泣,什么话也不肯说,这让小陈他们也感觉很为难。
“既然咱们的意见不一致,那干脆把这事报告大头局长,让他来定夺吧。”江涛有些不高兴了。
上午,朱大头正要带另一个小组去摸排,听了江涛的报告,不太耐烦地说:“不就是一桩卖淫嫖娼吗?多大点儿事呀,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了,用不着和我说。”
“那个女的是李正的女朋友,小陈和小黎不同意对她处罚,所以只能请你来裁决了。”江涛说。
“什么,李正的女朋友?”朱大头有些惊讶。对那个叫白凌的女孩,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李正跳楼的那天,他和老毕一起在李正房间里看过她的照片。
“是呀,我们也没有想到,李正的女朋友居然会跑出来卖淫。”江涛说。
朱大头随江涛来到羁押白凌和那个男人的东城街派出所,小陈和小黎也在这里,一看朱大头来到,两人忙站起来让座。
“对那个男人的处罚,我们都没什么意见,罚款是没得说了,不过,对白凌的处罚是否应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小陈说。
朱大头点了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训了那个男人几句,然后让派出所的民警小丁带男人去交钱。男人一脸苦相,先是不停求饶,看事态不可挽回,便开始讨价还价,说自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可否只交两千元。
“该交多少钱,我们都是有规定的。如果你身上没带足钱,那我们只好通知你单位或家属来帮你交了。”朱大头严肃地说,“这里不是菜市场,你和我们讨价还价没用。”
男人一下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随小丁走出了房间。
朱大头又来到白凌所在的房间。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白凌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看到朱大头进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白凌,你知道自己犯的错误吗?”朱大头说,“目前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交罚金立马走人,二是接受十五天的治安拘留处罚。”
“我没有钱,如果有钱,我也不会走这条路了。”白凌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听说你过去在公司里当文员,好好的工作不干,怎么去做这种事呢?”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把工作丢掉,也不会穷得连我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白凌咬了咬牙说,“我恨他,恨死他了!”
“你说的他,是指李正吗?”朱大头轻声问。
“除了他,还能有别人?”白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叹息一声说,“他太自私了,不但毁了我的一生,还丢下我不管——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找他讨个公道。”
说完这话,白凌又沉默不语,只任泪水静静地在脸上流淌。
“好啦,不要哭了,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尽管说出来吧。”小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过呀!”
“好姐姐——”白凌突然转身抱住小黎,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哭够了,白凌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平静地讲起了与李正相识、相爱到最后分手的过程。
我和李正是大学时的同学,我们就读的那所学校,名义上是大学,其实不过是一所三流大学设立的分校,说穿了,学校和大专没多少区别,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十分黯淡,所以大家读书时都没怎么用功,有的成天到校外鬼混,有的埋头网络游戏,还有的沉湎于谈情说爱。不过,在众多混日子的同学中,有一个人却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他不但学习用功,各门成绩名列前茅,而且热衷学校的各种活动,并在大二时便成为校学生会干部。
这个人就是李正。大概是看惯了周围那些颓废的同学,我对勤奋用功的李正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我开始主动接近他,向他请教学习上的事情,一起讨论学校的人和事。我知道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而我来自小镇,家境相对要好一些,于是我在生活上默默地关心他,帮助他。时间一久,我们便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在那所位于南方海滨的三流大学里,留下了我和李正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我们出双入对,卿卿我我,洁白的沙滩上留下过我们追逐的脚印,高大的棕榈树下留下过我们浪漫的温馨,不过,爱情的甜蜜和幸福无法阻挡现实的脚步,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后,我们不得不面对就业的残酷现实。对很多人来说,毕业就意味着失业,意味着家里花了很多钱却无法得到回报,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同学,读书早就让家里不堪重负,有些人家更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李正读书一直靠姐姐资助,他们家早已穷得叮当响。如果不是我帮助,他可能很难读完大学。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我们像发疯一般四处寻找工作,开始时期望值很高,处处碰壁之后,希望一点点破灭,诉求一降再降,到后来甚至几百元一个月的工作都有人愿意去干了。我和李正也找过很多单位,但人家的目光都只盯着研究生或重点大学的本科生。万般无奈之下,我和李正回到了我的老家,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而李正也顺利地进了化工厂。虽然我们的单位都不如意,工资收入也不高,但能安顿下来,还是让我们感到很满足了。
我父母一直对我和李正恋爱不太支持,特别是我妈,她总觉得李正太穷,而我应该找个家境条件好的人家。不过,在我的坚持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我和李正一直保持着恋人关系,平时只要休假,我都会到李正所住的化工厂单身宿舍楼去玩。那个地方环境很好,晚上特别安静,我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每次去都睡得很香,我甚至幻想:以后结婚,干脆就把那里当新房算了。
如果没有后来出现的美人头像事件,我相信我和李正会一直走下去,走到步入结婚殿堂的那一天。但自从那个诡异的美人头像出现后,我和李正的关系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最后甚至出现了裂缝……
“那个美人头像怎么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呢?”小黎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那个头像后,李正就变得闷闷不乐,有一天他对我说,警察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因为他借过王晓聪的钥匙,到时候恐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为了不连累我,他想暂时和我分开一段时间。当时我死活不同意,我说又不是你干的,身正不怕影歪,你这是何必呢?但他很执拗,在他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分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到单身宿舍楼去过。”白凌说着眼圈又红了。
“那他和你分开之后,你知道他都在干啥吗?”小黎又问。
“我当时也怀疑他分手有其他目的,但有一次我们在市区见面,他告诉我说,他正在私下调查凶手,查清楚之后还自己一个清白,到时再和我和好。我问他凶手是谁,他却死活不说,只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他私下在调查凶手?”小黎和江涛都有些惊讶。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之后变得神神秘秘的,自从那次在市区约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再后来,就听说他跳楼自杀了。”白凌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整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以致在一次工作中出现了严重失误,被老板炒了鱿鱼。”
“后来呢?”
“后来我家里也发生了大事,我妈被检查得了子宫癌,急需一大笔钱医治,而我的工作也迟迟没有着落,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到宾馆的美容美发厅去上班了。我想李正死了,我的心也破碎了,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但总要活下去,要恪尽自己做女儿的责任,所以我两眼一闭,啥都不顾及了……”
几个警察静静地听着,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白凌最终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她走后,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小黎的眼眶还微微有些潮红。
“江涛,小黎,你们俩都干过户籍工作,认识的人多,白凌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去落实了。”朱大头说,“不能再让她待在那种地方了。”
“我们一定尽力去办!”江涛和小黎齐声回答。
这几天,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的光头老板尹总始终处于焦虑不安之中,他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老毕先后两次来找他,绝不仅仅是为了他亲戚的工作问题。
“人力资源部吗?请把这次招聘的名单送过来。”他随手拨通了人力资源部的电话。
很快,一份打印完好的名单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尹总,这次招聘一共有二十五人报名,经过初步审查,有十三人不符合基本条件。”人力资源部部长说,“这份名单上的十二人,是我们核定进入面试的合格人员。”
“嗯。”光头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一眼便看到了老毕对他说过的那个名字。
“应聘人员都交了作品吧?我想看看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和作品。”光头用手指点了点名单上的那个名字。
作品和个人资料送到后,光头又打电话叫来了公司的技术总监。
“应聘人员的作品都是经过你们设计部审核的吧?”光头说,“你对这幅作品是如何评价的?”
“与其他应聘者的设计图相比,这幅作品的绘图功底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它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不过,作者的设计效果与我们公司的要求还有一定差距,当然,这种差距是设计理念上的差距,应该说问题不是很大。如果他能进入我们公司,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担当起独立设计的任务。”技术总监说。
“照你的意思,这个人可以招进我们公司了?”
“是的,我认为从设计这个角度来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作为技术总监,我也希望公司在这次招聘中,能把这样优秀的人才多多吸纳到我们技术部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光头心中有数了。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给老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从心底来说,光头是很希望能攀上老毕这个“保护伞”的,毕竟在生意场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而老毕在公安系统大名鼎鼎,如果有老毕这棵“大树”撑腰,那么他老尹的腰也会更直,公司的发展也会更顺利了。
不过,安天下装饰装修公司和老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想到这个问题,光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老毕把自己的亲戚推荐给他,同时又在向他打听“安天下”的情况,这其中用意何在?难道,老毕和“安天下”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是否想借招聘之机,让自己的亲戚到“美家居”来当卧底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老毕打来了电话,迟疑了几秒钟,他还是轻轻摁下了接听键。
“尹总啊,今晚有没有空?我又想请你喝茶了,哈哈。”老毕在那头轻松地笑着说。
“可以呀,还是在锦风茶楼吗?嘿嘿,不错,我就喜欢那里的氛围。”放下电话,光头呆愣了好一会儿,他越来越搞不懂老毕的心思了,如果说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他远房亲戚的工作问题,但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套近乎吧,以他老毕的身份,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的呀?
晚上九点,光头走进锦风茶楼时,老毕和小陈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尹总,今晚我点的茶有点儿特别,不知道你喜欢喝不?”老毕说着,将一盎茶推到了他面前,“你尝尝,这是什么茶?”
“这是高寒地区产的荞麦和茶一起制作出来的苦荞茶,因为苦荞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它和茶叶一起泡成茶,具有软化血管,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等功效。”光头说,“过去我也喜欢喝这种茶,只是近来喝得少一些了。”
“真不愧是茶博士,一喝就尝出味道了。”
“惭愧惭愧。”光头摇摇头说,“毕老啊,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事,我回去和人力资源部、技术部认真研究过了,我们真诚欢迎你的亲戚到‘美家居’大展宏图。”
“是吗?你可不要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违背了公司的原则啊。”老毕点燃一支烟说,“上次我也是顺便说说,你不要太当真。”
“今天下午,我已经和公司技术总监一起审查了他的应聘作品,我们一致认为他完全有能力担当起我公司的工作。”光头说,“你就放心吧,即使没有你打招呼,我们也会录用他的。”
“他的作品如何?绘画能力行吗?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这么说吧,他的绘画技术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当然,以我们专业的目光来看,他需要提升的空间还很大。”光头说,“不过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公司设计师这一职位。”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老毕点点头,说,“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是有关凶宅的事。”小陈接过话头说,“尹总是室内装修设计的专家,应该知道什么叫凶宅吧?”
“专家倒谈不上,不过搞装修的,如果连凶宅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做装修啊?”光头说,“按照民间迷信的说法,凶宅是指闹鬼或曾发生凶案的房屋,不过,在我们看来,凶宅其实是房屋内的阴阳不和谐造成的。”
“是吗?请你给我们详细讲讲。”老毕把烟摁灭,兴趣盎然地倾听起来。
“我们都知道,房屋和祖坟都特别讲究风水,风水的核心,其实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说穿了,也就是阴阳平衡。一座房屋风水好不好,其实就是看它的阴阳是否平衡,如果屋里光线很差,常年照射不到阳光,这样的屋子通常湿气较大,一走进去,就会感到阴气沉沉,人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心情往往比较郁闷,长此下去,就有可能因心情不好,出现身体内分泌失调或精神错乱等症状。所以选择房屋,首先要避免室内阴气太重。”
“那阳气太盛呢?”
“一座房屋如果光线太充足,也就是所谓的阳气太盛,也会对人体有所影响,比如光线直接影响人的眼睛等部位,而阳气也会使屋里的小气候变得很干燥,人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有所不适。”光头说,“总体来说吧,房屋阴阳失调有两种后果:阴气太重,人容易得大病;阳气太盛,人容易得小病。所以我们搞装饰装修时,都会综合考虑这些因素,并通过我们的设计和装修,尽量使客户的房屋达到阴阳和谐和平衡。”
“如你所说,本市富豪小区的那些别墅楼,属不属于阴气比较重的房屋呢?”小陈看了老毕一眼,轻声问道。
“从地理位置来分析,富豪小区属于背阳区,一天之中,只有下午的阳光能够照射到房屋,从周围的环境配置来看,小区四周树林太过茂密,更加阻挡了光线的进入。不瞒你们说,小区开始修建的时候,我就和公司的其他人说过,我说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宜修别墅,结果如何?不到两年,别墅里便发生了凶杀案……”光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不说了?”老毕说,“你是突然想到,我们一次次地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破案?”
“是的,如果你们今晚不提起富豪小区,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说真的,我从没见过毕老你这样的警察,平易近人,对人非常真诚,幸好我没有乱说什么,否则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以后就没法做人了。”光头诚恳地说,“如果你们是为了破案找我,那我二话不说,肯定会全力支持你们。”
“你言重了。”老毕微微一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离开专案组多日了,案件的侦破工作由省厅领导和专家直接负责。我和小陈找你喝茶的目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我亲戚的工作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听你讲讲茶艺、风水之类的龙门阵,让我们也增长点儿见识,你说是不是,小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