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公司门口,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先是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
那天晚上,陈扬锋和许志明、何辉一起去大火之后的小山上,本想寻找一些残存的资料,不料被一个蓬头垢面、鬼一般的人吓了一大跳。
“奶奶的,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啥?”当陈扬锋看清那是一个经常在山上捡垃圾的叫花子时,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吓了老子们一大跳。”许志明和何辉擦了擦冷汗说,“赶快滚下山去吧,小心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哪里惹着你们了?”叫花子并不害怕。
“你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放翻在地上?”何辉继续恐吓,“反正现在山上除了鬼,没一个人看见,我们把你活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好,惹不起,躲得起,我这就下山去。”叫花子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烂塑料口袋,正要离开时,突然几道强烈的光柱射了过来,随即,几个高大的人影直奔过来。
叫花子被抓住了,而来不及逃跑的陈扬锋他们也被逮了个正着。
“哈哈,毕老果然料事如神啊,他说今晚可能会有人上山,果不其然!”领头的警察兴奋地说,“你们这几个人,说不定与昨晚的大火有关系。”
“没有,昨晚的大火不是我们放的。”陈扬锋他们心里一沉,一下傻眼了。
“也不是我放的。”叫花子也紧张地说。
“你们和我说没用,还是到公安局去慢慢说吧。”领头警察一挥手,押着陈扬锋他们向山下走去。
到了东城公安分局,陈扬锋他们见到了熟悉的老毕和小陈。他们终于知道,押他们下山的领头警察名叫江涛,江涛是奉了老毕之命,专程带人到山上去巡视的,没想到刚刚上山,就抓到了陈扬锋他们。
询问一番之后,老毕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让人给他们送来了夜宵,连那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也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牛肉面好吃,你们以后有事要帮忙就来找我啊。”吃完面,叫花子抹了抹嘴,讨好地对江涛说。
“你能干啥?”江涛有些哭笑不得,“吃完就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吃过夜宵,老毕又问了他们一些情况,第二天上午,陈扬锋他们才回到了出租屋。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你们俩一定要去,结果如何?劳累了一晚上,一无所获不说,还让警察抓去折腾了半宿。”许志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有些抱怨地说。
“别说了,你以为谁想被警察抓住?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没出息!”陈扬锋铁青着脸。
“你以为你是老大啊?尊重你,你就踩着鼻子上脸了!”许志明也来气了。
“算了算了,都是患难兄弟,何必动火呢?”何辉赶紧过来劝。
此后几天,陈扬锋他们继续密切关注着工厂的消息,当听说苟、杨两位厂领导被公安局传讯后,他们都满怀殷切希望,恨不得警察立即将两人逮捕。然而,失望的消息很快又传了回来:苟和杨被释放了。
“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坏人明摆着在那里,却抓了又放,还有没有天理了?”陈扬锋气愤地骂。
接下来,他们听到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原来,化工厂本就资不抵债,厂房被烧毁后,破产倒闭的议题很快便被提上了政府的议事日程。这其中的焦点,便是数百工人的安置问题,为此,市政府专门召开常务会进行了研究。一天,一个职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化工厂破产倒闭之后,政府只能安排一小部分人就业,而大部分职工将不得不自谋职业。
这一消息,如一块石头在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了波澜。化工厂职工群情激奋,他们纷纷打电话四处串联,得到消息后,陈扬锋他们立即从出租屋赶到了老城区的宿舍楼。
宿舍楼前已经聚集了大批工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工人拿着大喇叭,情绪激动地说:“工厂破产之后,我们大家都一无所有,要吃饭的,现在就跟着我去请愿吧!”
“走,请愿去罗!”大家纷纷响应,在老工人的带领下,徒步向市政府进发。
请愿人群很快将政府大楼围了起来,所有车辆和行人都被堵在门口无法进出,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正常上班秩序。
“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拿凶手,请你们相信,案件破获之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政府信访办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说。
“什么时候可以破案?如果破不了案怎么办?”老工人大声质问。
“是呀,要是不能破案,我们这些人怎么安置?”大家纷纷响应,闹成了一片。
“省公安厅已经派专家下来,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了。”信访办工作人员的劝说软弱无力。
“不行,让市长出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老工人的情绪更加激动。
“走,现在就去找市长!”大家簇拥着,准备冲到办公楼里去。
这时,一辆小车在街道旁缓缓停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跳下车大声说:“大家没必要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
原来是市长到县里检查工作,走到半路,听到消息后赶紧转了回来。
“化工厂之所以走到今天破产的地步,并不全是那场大火造成的。”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不是厂领导和部分中层干部乱整,工厂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我们要求清查厂长和副厂长的财产!”大家齐声呐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围观。
“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在政府常务会上已经研究了,请大家放心,市政府已经向检察机关提出了申请,相信不久就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市长高声说。
“那我们工人的权益如何保障?”
“是啊,他们把厂搞垮了,却要我们承担后果,有没有这个道理?”
“请大家放心,如果真是厂领导的不轨行为造成了今天的严重后果,那他们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而咱们的工人,政府也不会不管不顾,一定会妥善安排。”市长明确承诺。
“好吧,那我们就相信政府,今天先回去吧。”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这天的请愿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化工厂经济腐败案件的侦查。次日,相关部门便组织力量,对化工厂领导的资产进行全面清查和审计。
清查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展开,苟厂长和杨副厂长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准备,很快,随着清查行动的深入,一桩经济大案浮出水面。
原来,早在化工厂未改制前,苟和杨便狼狈为奸,他们伙同供销科丁茂、销售科庞龙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将厂里的大笔资金据为己有,并在外地悄悄开办了一家新厂;厂里多年建立的客户,也被他们全拉走了。后来工厂改制后,苟厂长他们见化工厂也无多少油水可捞,便想借破产之机全身而退,转而去经营自己的工厂。此次化工厂出事,苟和杨不在厂里,其实并不是因公出差,而是到他们自己开办的工厂里处理事情去了。
化工厂贪污腐败的经济大案清查出来后,厂里的干部职工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上访和闹事的人暂时没有了,不过,政府的压力却骤然加大,因为案件没有侦破,破产和安置工人们的事情也只得搁置了起来。市政府将此事向省里报告后,省领导再次要求公安机关组织力量,不遗余力,尽快侦破此案。
“同志们,我们现在肩上的担子可以说是重若千钧啊,这起案子不破,化工厂的破产便无法进行,数百职工的安置也没有着落。破案时间拖得越久,政府面临的压力越大,我们警察的威信也日益受到挑战。”这天下午,省厅领导再次召集所有专案组成员开会。
“这几天,我们大部分成员可以说尽心尽力,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但个别成员仍然我行我素,经常单独行动,而且不向领导通报信息。”负责整个刑侦工作的老焦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余光瞟了瞟老毕。
老毕并不理会,他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抽着自己的烟。
“从今天开始,不管原有的破案班子,还是后来新组建的班子,都要高度服从命令,不搞特殊化,不搞个人英雄主义……我希望所有成员都以大局为重,大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互通信息,争取在短时间内打赢这场攻坚战!”省厅领导语气严厉地强调。
老毕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吭声。
在省厅领导的督导下,侦破小组雷厉风行,很快对化工厂小山下的棚户区进行了集中走访调查。
干警们早出晚归,经过两天的艰苦奋战,基本上将化工厂山下的棚户区摸排了一遍,而摸排的最大收获,就是抓住了两个稍显可疑的赋闲人员。
这两个人,便是常年泡在茶馆里的老茶客和外号叫“猴子”的瘦高男人。当两个便衣警察进入茶馆时,老茶客和“猴子”正津津有味地向大家讲述有关美人头像的玄龙门阵。
这天上午,茶馆一如往日坐满了茶客,茶馆老板和老板娘提着硕大的茶壶,不断在人堆中穿梭往来,满脸堆笑地为大家泡茶或续水。自从化工厂发生系列大案以来,这个茶馆便成了人们互相探听消息和讲述奇闻怪事的一大阵地。每天从早到晚,茶馆人来人往,座无虚席,这可乐坏了老板和老板娘。
“老茶客,今天有什么消息告诉大家?”老板一边为老茶客泡茶,一边笑着问道。
“还能有啥消息?到目前为止,富豪小区的凶杀案和化工厂的系列案子都瘫在那里,连泡都没有一个。”老茶客得意地说,“我早就说过,鬼做下的案子,人怎么能破得了?”
“得了吧,一大清早你就开始讲鬼,也不怕鬼把你抓走了。”老板娘说,“讲点儿正经的行不行?”
“这不正经吗?依我看,这起案子是没法破了。”老茶客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回去睡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们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周围的茶客都被吸引了过来。
“我想到了四十年前在当地发生过的一个案子,那个案子至今都没有破,而且奇怪的是,那也是一个关于美人头的凶案。”老茶客拿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看见大家一脸的专注和惊讶,他的表情更加得意起来。
“老茶客,别卖关子了,赶紧给大家讲讲吧。”有人忍不住催促。
“好哩,那我就开讲罗。”老茶客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四十年前,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初,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老坟地,周围只有一个村子,人也不是太多,一到晚上,家家点的都是煤油灯,而且大多数人家早早就睡下了——总之,那时的农村晚上十分可怕,出门上个厕所都提心吊胆。”
“枝枝丫丫的东西就别讲了,挑主要的讲吧。”有人打断了老茶客的话。
“别急嘛,让我慢慢讲。”老茶客有些不高兴了,“这一年的秋天,村子里来了三男一女四个青年。当时都兴知识青年下乡嘛,这四个年轻人当然也是知识青年,村里人都管他们叫‘知青’。其中那个女知青长得十分漂亮,她大约十七八岁,个子高挑,眼睛大大的,皮肤又白又嫩,就像从画上下来的仙女一样,村子里的老人都说,一辈子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知青来了后,因为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屋,只好暂时把他们安排到村东头靠近老坟地的一幢房子里住。那幢房子原是村里废弃的碾房,又破又旧,有的地方窟窿都能钻进一头大肥猪。当时大家把房子勉强维修了一下,准备等农闲时节再帮知青们盖好一点儿的房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四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住进去后,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老茶客讲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端起茶碗猛喝起来。
“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老茶客的话从他肚子里拽出来。
“第二天上午,三个男知青起床后,发现女知青的门紧紧关着,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仍没有动静。他们忍不住去敲门,但是敲了半天都没反应。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三个小伙子心中很快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他们一起用力把门撞开后,眼前的情景令他们魂飞魄散,只见女知青直挺挺地死在床上,她身上一丝不挂,那颗美丽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地上,床铺上,墙壁上,到处溅满了紫黑色的污血,一只只肥大的苍蝇飞来飞去,令人作呕。”
“太可恶了!女知青的头到哪儿去了?”大家既气愤,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县公安局都被造反派占领了,根本就不会有警察下来破案。女知青死后,乡上(当时叫人民公社)派人来作了调查,认为凶手是把一个泥灰封堵的窟窿掏开后钻进女知青屋里的,这个人的目的是想强暴女知青。估计他当时一边施暴,一边用手捂住女知青的嘴,不料被女知青咬了一口,恼怒之下,他随手抓起床边桌上的菜刀砍了几刀。女知青死后,杀红了眼的歹徒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的头割下来,提着跑了。”
“不可能吧,女知青的隔壁不是住着三个男同伴吗?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没听见呢?”
“这三个男知青由于白天坐车太疲劳了,所以都一觉睡到了天亮,加上这天晚上半夜下起了大雨,把女知青呼救的声音遮盖住了,而且大雨还把凶手的痕迹也冲刷掉了。”回忆往事,老茶客也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刚刚到村子里便被人祸害死了。”
“女知青的头一直没有找到吗?”→文¤人·$·书·¤·屋←
“是啊,当时这些地方全是荒地,树林又茂密,凶手如果把头随便扔在哪个地方,估计都很难找到,再加上当时政治运动如火如荼,谁有心思去找一个死人头呢。”
“那凶手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没有,有的说是老坟地的恶鬼干的,有的说是路过村子的外地人干的,还有人说是村子里的人干的。不过,这些都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最可怜的还是女知青的妈妈,前些年她的爱人被打成右派,坐牢刚病死不久,女儿紧跟着又被人杀死了。我当时只有十岁,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去看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一连晕过去几次,最后哭得没有力气了,走的时候,还是被几个男知青抬上拖拉机送走的。”
老茶客的故事讲完后,茶馆里一下静得出奇,大家都在心里为那个屈死的女子叹息。
“你讲的这个案子,和现在富豪小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半晌,才有人问道。
“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那个案子和今天的案子正好相差四十年,而且都是发生在秋天。”老茶客神神道道地说,“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两个案子的关键都是美人头:女知青被人砍了脑袋,而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是被人划烂了脸,你们想想,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些巧合?”
“你不会是说,富豪小区的女人是这个女知青投胎的吧?”
“算你说对了,我昨晚在床上想了半天,八十年前的女土匪投胎的可能性太小了,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魂说不定早散了,而这个女知青是四十年前死的,时间隔得近,应该是她的魂在作祟。”
“照你这样说,我知道女知青是如何死的了。”一个年轻人说,“很可能是土匪女人的鬼魂害死了女知青,而女知青反过来又害死了富豪小区的女人,这就是你经常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哈哈,不愧是我老茶客的徒弟。”老茶客说,“女知青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悄悄议论过,老人们都觉得是土匪的鬼魂在作祟,但谁都不敢公开说。”
“这么恐怖啊!”年轻的茶客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