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非知道这其实是心结,胖嫂还是心疼丢了的那块血灵芝,所以看什么都像灵芝。他起身走到院里老龙眼树下,抬头见七八米高处一段半枯的枝杈上,确实长了几片褐色菌类,看形状很像灵芝。他扶起竹梯架在合抱粗细的树干上,小心地爬上去,十分费力地把那些菌类掰下来,手一掂,有种沉甸甸的木质感,又放在鼻端闻了闻。爬下来时他更加小心,脚底却仍然打了滑,险些摔下。着地后,他又放倒竹梯,一层一层地仔细检查。
最后罗非认定,胖嫂这一摔并非意外。这些肖似灵芝的树菇并非天然长出,而是用鞋胶牢牢粘在树干上的。竹梯的顶端几层涂了硅油,无色无味、不易挥发,爬梯的人很容易踩滑坠跌。这分明是有人利用胖嫂的懊恼心理设下的陷阱,意在令她出意外事故摔死或摔伤。
这个人是谁?以目前情况来看,知道胖嫂有血灵芝的,加上她自己只有四个人。
动机又是什么?罗非思考着,慢慢走进客厅,看见易三祥正在给胖嫂喂水。
——会不会是易三祥?他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血灵芝被盗那天,来找胖嫂的不止自己和吕良两人,还有易三祥。只不过他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而且对血灵芝的事并不知情,所以胖嫂那天嚷嚷着抓贼时,他们仨都没怀疑到易三祥身上。
如果真是易三祥,动机呢……易三祥半夜挖亡父的坟,提取尸体样本拿去化验,说明他怀疑父亲的真正死因;他父亲是个老鳏夫,连后事都是胖嫂一手操办的;易三祥曾质问胖嫂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下葬……这么联想起来,难道易三祥认为父亲并非病死而是被人害死,凶手就是胖嫂,所以要报仇?
可能他知道血灵芝的事,于是那天走出客厅后并没有直接出院门,而是趁自己和胖嫂交易时,拐到龙眼树下挖走了剩下的血灵芝,从他走出客厅,到自己交易完离开客厅,这中间大约有七八分钟的时间,足够他得手了。
罗非越想越觉得易三祥的嫌疑很大,再看他此时服侍胖嫂的一举一动,生疏、客气中隐藏着冷淡,毫无侄子和家婶间的亲近感,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胖嫂喝完热茶,挠了几下发痒的大腿,自我感觉好多了,又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我早该把那棵龙眼树砍了,真邪门,我男人以前摘龙眼摔过一次,现在又轮到我……还有三祥,你小时候贪玩爬那棵树也摔过,小腿都摔折了。我看见骨茬子刺出来,魂都要吓飞,送你去医院动手术,后来还留下好大一个疤。”她指着易三祥的左小腿说,“这儿,就这儿,记得吧?”
“记得。”易三祥回答。
“打那以后,你就说长大了要当医生,因为医生能用订书机把骨头订起来。”胖嫂吃吃笑了两声,牵动伤口,又悻悻然道,“明天我就叫人把树砍了!”
罗非默默地看了易三祥一眼。
四迁坟
村里的算命先生挑了两个迁坟吉日,分别是三天后和五天后。村民们清点了山腰下的老坟,共有十七座,其中无主或后代已搬离本村的五座,其余十二座准备分两批,在吉日开棺起骨,迁到山腰以上风水好的位置。
傍晚罗非走进招待所厅堂时,看见吕良拿啤酒配卤猪耳,边吃边哼着“小苹果”,一副意得志满的模样,连圆鼻头都泛着油光。他看见罗非,连连招手:“来来,小罗,一块吃点儿?”
罗非顺势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吕总,什么事把你乐的?”
吕良见厅堂里没有旁人,也不避讳他,直截了当地说:“后山要迁老坟了,知道吧?十二座!搞不好出一两个阿魏,咱们就发了,是不是?”
罗非笑着说:“是您吕总发了,您财大气粗,手一挥全部重金买下,哪有我的份。”
“话也不是这么说,谁家做生意不想把成本压到最低。”吕良夹一筷耳朵丝咔嚓咔嚓地咬,“小罗,我跟你打个商量,如果真出了阿魏,我就说是普通棺材菌,用来治结核病的,你可别泄我的底。”
“您老行啊,真会做生意。”罗非不动声色地说。
吕良跟他碰了个杯,许诺要卖一块阿魏给他。两人讨价还价一番,达成共识。
罗非本想起身回房,脑子里忽然跳出个模糊的主意,又坐下说道:“吕总,您这回来沓子村有多久啦?”
“有十多天了吧,怎么了?”
“是这样的,易三祥您知道吧,我跟他同车来的。我俩挺投缘,现在也算是朋友了。他这人比较木讷内向,因为没赶上送他爸最后一程,内疚得很,又不肯自己问胖嫂,你能不能帮忙向胖嫂问一下,易三祥他爸临终前说了啥?”
吕良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这种事,我也不好问……”
罗非说:“不会白让您帮这个忙,我替他出两千咨询费。”
“你等一下啊,我出去向房东借个电话。”因为沓子村手机信号还没覆盖,吕良放下筷子走出厅堂去借固定电话,片刻后回来说:“问过了,她说大伯临终前一直念着三祥的名字,他是强撑着要等儿子回来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呀,可最后还是没等到。我那天看她都快哭晕了。”
“真是难为胖嫂了,还帮忙料理后事。”罗非感慨道,“对了,他爸是哪天去世,哪天下葬来着,我都记不清了。”
吕良顺口说:“6月29号去世,30号下葬的。天热,不能放久。对了,办丧事的钱还是当时她向我借的呢,一共一万八,你看……”
罗非当即表态:“应该还!这钱可不能欠,回头我就去提醒他。”
吕良满意地笑笑,继续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