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徐丽媛
人的很多行为都是习惯驱使,就像我总是在夜里因思念弟弟而独自泪流,总是在闲下来的时候思念远方的父母。订报纸也是这样一种习惯,即便我每天跑在城市新闻的第一线,时刻出现在最有新闻亮点的时事现场。
这个习惯让我认识了徐丽媛。
也是在一年前,我跑那个竞选新闻期间发生的事。
我因工作太忙,忘记了去报社官网订阅年报,她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摁响了我家的门铃,问我要不要订下一年的《海默晚报》。
我给以她肯定的回复,她便要我开门给她,说她带着报社派送中心的收据,马上就可以在她手里完成这笔交易。多年的职业生涯让我有机会接触了太多类似登门服务的诈骗陷阱,这些来历不明的骗子经常使独居朴实的老人深受蒙骗损失财产。
我告知她我会在网上订阅,坚决没放她进屋。
她跟我磨叽了很久,说她的确是派送中心的正式员工,这一带的报纸订阅工作都由她负责,多签一份单月薪可以提成十块钱,而我无论在哪里订阅都是一样的价格。
看得出来她很看重这十块钱,但是我坚持自己的原则,最终没放她进来。
当时她给我的印象蛮深,很浓重的南方口音,语速极快像是唱歌,但句句清晰嗓音圆润。
几个月后我恢复了念大学时的兴趣,迷恋上了阅读,我疯狂地在网上订购各种书籍,医学类、法医学类、悬疑小说、高科技方面的科普工具书,还有一些医疗器械。我妄图把自己沉浸在一种阴险狡诈的氛围中,远离日常生活的环境,分离出另一个与目前的状态和本质完全不同的自己。
第一次收到邮包时,快递员的声音就让我觉得熟悉,她礼貌地对着话筒说:“你好!请问是景新家吗?你的邮包到了!”我开门签收了邮包,那一次的书较多,分量很重。第二次快递员在话筒里说:“你好!你的邮包到了!”我签收之后对她报以微笑,发现跟上次送快递的是同一个人;第三次,她直接说:“你的邮包到了!”这一次她不仅给了我一个沉甸甸的邮包,还递过来一份报纸。联想到那个嗓音,我才恍然大悟,“你就是上次让我订报纸的那个人吧!”
她微笑着点点头:“嗯。我主要就是送报纸,也包快递。”
我这才认真打量起她来: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瘦瘦的身板,个儿不算高,身穿一套报印中心的红马甲和略肥的白短裤,一顶红色遮阳帽将那张精力充沛的脸覆盖在阴影下,灰尘和汗水浸渍过的皮肤纹理显得很粗糙。
她微笑地看着我,并未对上次我拒绝订报的事情说什么,她的态度令人安心,我深知这关系到她的饭碗。
从那以后我们又见过几次面,每次我们都相互点头示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已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但却对彼此一概不知。
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正午,她跑颠颠走上楼梯,我隔着家门的防盗网看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还感叹天气的炎热。
我打开门,接过邮包和报纸并随口问她:“忙不忙啊?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呢!”
“你是最后一份了,剩下的还在中心分类,要晚上四五点再出工。”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这次我请她进了门,并给她倒了杯橘子冰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么忙,一个月可以赚多少?”我关心地问她。
“两千多一点,快件多或赶上订报季,提成也有点。”她喝了口橘子水,略带感激地看着我,然后浏览了下我的房间,“你是大学生吧,总买那么多书看!一看就是文化人,那么大一个书架!”
我不想暴露过多自己的信息,只点点头:“你说这一带的报纸都是你送,也包括市政府小区吧?”
“是啊,我每天早晨四点半就派件了,市政小区有些退休老人一大清早就站在楼下等报纸。”她十分朴实,至此我只能用“朴实”这个词形容她给我的印象。
“两千块不多啊,要养孩子的吧。”有一些情况我需要深入了解。
“两个孩子在县里上初中,住宿那种,老家是农村的。只要他们肯学,我拼了命也要供两个大学生出来!”
“南方农村的?”
“嗯。”
我始终饱含着一种关切的目光,多年的采访经验让我熟谙面对怎样的人需要怎样的态度和口吻。
“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生活?”
“这边工作好找,我们那边体力活工资实在太低。他爸身体不好,北方冬天太冷,他干不来。”
“家住哪儿?离派送中心近不近?你这活儿真是挺辛苦。”
“幸福家园那头。”她挠挠头发,有点无奈道,“也没办法。”
幸福家园是海默市边缘地带的一个棚户区,楼房密度极大,却没有高过三层的,真正的当地人都已搬离那里,把房子租给一些外来务工人员,都是小户型,只有上水没下水,更别提暖气跟煤气,地处边缘也没什么开发价值,那儿就是贫穷落后的代表。
“平时看不看报、关心个新闻什么的?”
她愣了一下,似不知这话从何问起,“别看我是送报的,可我从来不爱看文字的东西;家里有台低价买的二手彩电,但是没天线,我买DVD看,韩剧什么的。”
我点点头,最终敲定了她在我计划中的地位:她需要钱;人看起来还算机灵;一个人住,这城市里没有朋友,邻居也都是每天为生计忙碌无暇顾及他人的小蜜蜂;她不关注新闻;名字也过于普通:徐丽媛,某个不入流的校园网叫这个名字的就有八十几人。
她是一个条件上佳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