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横尸
为广场乞儿制作的那期节目如期播出,反响强烈。电视里那些讴歌赞美新世界的节目已经让观众审美疲劳,现在人们的猎奇心理越来越重,他们关注的焦点开始转向不幸的角落。
城市边缘人。噩梦童年。毁掉一生。
伴随着几个很抓眼球的词汇出现在演播现场的大屏幕,主持人引领嘉宾款款走向台前,当天的现场嘉宾就是乞儿自己。
四岁就被拐卖进丐帮,从小遭尽毒打凌辱,经常饥肠辘辘,还不懂事时就跪在街边伸手行乞;十四年的乞丐生涯,“伸手要钱”的日子使他在已经成长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少年时仍然文盲一个,并身无一技之长;一年前揣着一股亡命天涯般的劲头逃出丐帮,来到这陌生的城市时仍然文盲一个、身无一技之长、并饥肠辘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命运,只有乞讨……节目最后,主持人呼吁社会上的福利机构、技术学院或招工单位能收留这个可怜的、已经有着十四年乞龄的无辜少年。
“城市边缘人也有梦想,噩梦的童年过后,他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在十四年前那次贪玩的任性中被彻底摧毁。他是不幸的,十四年间随丐帮颠沛流离没享受过亲人朋友的关心爱护。他又是幸运的,没有像其他被拐卖的孩子们那样被虐待致残。我们相信,只要他还有一双健全的双手和一颗赤诚之心,就一定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光辉未来……”
乞儿于公共媒体的第一次亮相在诸如此类与时俱进、让人亢奋的主旋律中宣告结束。随后他便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市政广场也再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人们愿意在心中为他勾勒出一个五彩斑斓的未来,或是被技校收留学习技术,或是被某个善良的企业家雇佣做工人。
两个月后,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乞儿以横尸广场的形象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本来就因风干过度而过早衰老的皮肤伤痕累累,那套标志性的军绿短裤和灰色T恤沾满了灰尘和血迹,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被挖去了双眼。遭遇过凶残虐待的乞儿被人弃尸市政广场,暴露在晨起清澈明朗的朝阳下,被一群去广场晨练的老人发现。他比以前更消瘦,两腮塌陷皮包瘦骨,受虐过的昭然伤口诉说着他所遭受过的屈辱与折磨。
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就有人出现在台里,点名要见记者景新。
我非常不爽,因为他的制服很容易让同事对我产生误解。
“刑警队大队长习木森,有些事情要问你。”对方的脸上散发着不友好的光。
“怎么,我的新闻越界不和谐了?”
“不是这样。”他打量着我,“昨天一个乞儿横尸市政广场的事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你两个月前采访过他。”
“他是《城市边缘人》系列节目的一期嘉宾,我正是那期节目的责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他被什么机构收留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是怎么死的?听说是虐杀。”我的脸上流露出惋惜沮丧的神情。
“我问过你的同事,有人说那期节目拍摄完毕后是你亲自领他走的,并且那期节目播出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一个乞丐,本来没什么人关注,你那期节目当时还挺轰动,这一消失,又重新出现时竟然是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我想知道的是,那天你带他去了哪里,之后跟他再有没有过什么联系?”
我眯着眼对视着冷漠的刑警同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每个跟我见过面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我都要承担嫌疑?我很忙,每天都要接触各种各样的当事人,那以后我没再见过他,这个系列我们没打算做追踪。”
习队长的态度缓和了些,“我也知道以你的身份跟一个乞丐沾不上什么边,但是程序上你这里我们必须走一下,正值政协会议召开之际,这种事情很敏感,景记者您是我们掌握的最后一个跟他有关联的人,我们必须查到他后来的行踪。”
我迟疑一下,点点头:“我请他去我家吃了顿家常便饭。”随即我看到习队长的脸上泛出一阵惊异的神色,“我挺可怜他,而且那次接触,令我想起了很早以前去世的弟弟,我把他带回家,请他吃了一顿饭,并鼓励他不要放弃自己的希望,当天晚上他就离开了。”
习队长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景记者真有心,请乞丐去自己家里做客。”
我平静道:“习队长需要走程序去我家搜查一下?”
“那倒不必,请景记者再想起什么可疑的线索时及时通知我们。”
回到办公桌前,我以政协会议特约记者的身份预约了一个市长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