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假的,或者说是暂时的,有限的,他唤来风雨了吗?他又蹦又跳的时候地震了吗?活到这份上,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是这个社会的奴隶,就像是一滴水,你掉进社会这条大河里,你就得随着河流走。你蹦吧,就让你蹦出一朵小浪花又能如何……”豆豆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艾可思的肩头。“别急,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老板的。这样的事以前就发生过:突然之间老板不见了,就像扑通一声掉进南极的某个冰缝里。可是突然之间他又出现了,出现在他原来常呆的地方,在那里吸烟,喝茶,玩女人,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一样……”
艾可思觉得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愿如此吧。不过,”他再一次抓住了豆豆的衣裳。“我可不喜欢别人跟我过阴招。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你知道,一个人一旦杀了人之后,手就不大好停住了……”
“哎呀,老弟,我跟你过什么阴招?我图什么呀……” 不过艾可思没等他完话已经跳下车走远了。
豆豆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他知道,像艾可思这样的人,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杀了莎士比亚,自然也可以杀掉他豆豆。这时候他心里还真有些怕艾可思呢。
在回家的路上,艾可思接到一条短信,是哲学老师“猫头鹰”发给他的。 “哦死亡,老船长,时间到了,起锚吧! 这地方让我们厌倦,哦死亡,起锚吧!即使天空和海洋晦暗如墨, 我们的心,你知道,还充满阳光……” 艾可思合上手机,笑了一下。“猫头鹰”老师真的是可爱又可笑,都活成这样了,还写诗呢。可是又走了一段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打开手机把那首诗又读了一遍。他一下子想起了,这首诗是波莱德尔一首诗中的一段,那首诗的题目叫——《死亡》……
艾可思的心骤然急速跳动起来。他拨了一下老师的电话,但是对方关机了!他想起那天晚上在那个小饭馆里老师说的那句话:“见不到她,我就自杀!”艾可思知道,他见不到她,别说他跑了一个多月,就是跑一年,跑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他知道,那个女人,那个被他当作女神的娼妓,是不会见他的,即使见了他,也不过是把他当作傻瓜逗逗而已,所以……艾可思下意识地又拨了一次老师的电话——还是关机! ……
艾可思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在那些浑浊的泪光中,他看见许多大学期间玻璃碎片般的零零碎碎的画面。他记得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正高声朗诵着尼采的诗句,忽然转过身去面向黑板一句话也不说了。同学们看见,他们的哲学老师“猫头鹰”先是肩膀在颤抖,接着全身都颤抖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计时工资台上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压抑的哭志愿书……
艾可思差不多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夜。回到租住屋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仔仔细细看了看屋内的一切,看了看窗外那条曲里拐弯的巷子,看了看巷子尽头那棵枝杆乌黑的光秃秃的老槐树,看了看大雾散尽后天空上剌眼的太阳,最后从一个废包装箱上捡起一本书来。书的封面已经被厚厚的灰尘遮住了,但是他看见了书的名字——胡塞尔的《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这是他在大学时从图书馆里偷来的。他随便翻一页,看到了上面的一段文字: “……直接显现,回到事情本身——自明的东西。内在的超验性……” ……
还有,他看到了十几年前他留在书页空白处的批语。那些批语里有他对老胡的理解,有他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批评,也有他的一些疑问,他的感叹。那是他在大学图书馆,也可能是在寝室趴在床上写下的,现在看起来这些文字既陌生又熟悉。他的鼻子突然又有些酸酸的。他觉得他在流眼泪,忍了忍最终却没能忍住,泪水竟稀里哗啦地流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