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父淫母案

时间:2016-03-01 22:43:23 

明朝万历年间,翰林院进士章天越调任滁州府定远县任县令。上任途中,走到曹州府境内,遇到被革职解京问罪的前定远县令王忠炳。因两人既是湖广同乡又是同年进士,章天越买通押解差役,在驿站与王忠炳同桌共饮,以叙旧谊。觥筹交错之间,王忠炳道出了自己被革职问罪的来龙去脉。

这天早晨,定远知县王忠炳突然接到报案,说李明德患暴疾而亡。这李明德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反元,滁州定远县富户李明德拿出大半家产资助他起事。朱元璋一统天下当了皇帝后,曾多次派人请李明德进京为官。但李明德不贪功名,只求清闲自在,不愿进京。他经常在当地做一些放赈济贫、积德行善的事情,也算是一位有名的开明绅士。在定远县,李府不是官宦胜似官宦,全县的官民都敬他李府三分。

王忠炳因钦慕李明德的为人,自从到定远上任以来,经常亲登李府请安问好。他几天前到李府去时,李明德还没有患病的任何征兆,突然得到噩耗,十分吃惊,连忙前往李府悼祭。

进了李府,王忠炳坐下后问李明德的独子李贤:“本县前天到府上拜访,令尊身体尚且安康,想不到今日却已作古,不知老大人身患何疾?”李贤哭丧着脸说:“那天与大人叙话时,家父还无异样,不料到了晚上却突感不适,头昏发热,学生吩咐管家请来医师诊治,竟不知是何病症。没料到才两天就……”说着抬起袖子揩起泪来。

又问了几句,李贤却是支支吾吾,不作正面回答。王忠炳心生狐疑,欲再询问,终因前去悼祭的人多,只好安慰几句就起身告辞了。回到衙内,他暗自思忖:“那李贤平日里欺田霸产强抢民女、包揽讼事屈死人命,屡次犯案,作恶多端,民众间颇有微辞。三天前到李府,李明德气色很不好,好像是同谁怄了气,他也要本官秉公办案,对其子依法惩处。适才去李府吊唁,李贤面色红润,满嘴酒气,神色慌张,虽面似悲痛,却干嚎而不见落泪。问及请的哪家名医,却又避而不答,亦不知其父身患何疾,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肯定是李贤得知其父决心将他交官府治罪,便怀恨在心,因而下毒手将其父谋害致死无疑!”想不到李明德一生乐善好施,却被不肖逆子害死。王忠炳拿定主意,即使丢了前程,也要为李明德鸣冤伸屈。

第二天,王忠炳带着三班衙役和几名精明干练的刑房仵作来到李府,他要当堂开棺验尸。李贤见来者不善,脸上变色道:“大人如此何意?”“李老大人死因不明,李公子心里自然明白,何必要本县道破!”王忠炳面色微寒道。李贤见势不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县台大人以为学生谋害家父,定要开棺验尸,学生不敢阻拦。若验出弊端,学生当然领罪,毫无怨言。若无弊端,家父与当今皇上的关系你也知晓,恐怕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担当不起吧!”

“嘿嘿!若无弊端,本县认罪伏法!”双方只怕口说无凭,又命人拿出笔墨纸砚,各自具结画押后开棺验尸。

刑房仵作将棺盖撬开,脱下死者寿衣,开始验尸。先查死者“七心”,后查“五官”,再验“五寸”,均查验回报“无伤无毒”。王忠炳忙令细验,仵作又细查周身骨节、穴位,回报还是“周身无伤无毒”。

见验完无弊,李贤一纸状诉告到按察司衙门,另一张状纸派人送到京城,告王忠炳身为父母官,竟无端血口喷人,辱其亡父。朱元璋知道后大怒,下旨将王忠炳革职解京问罪,章天越才得以补缺。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章天越到任后便去拜望李贤,只是礼节性的客气一番,并不谈公事,更是绝口不提李府之事。平时茶余饭后,轻车简从,布衣便帽,只带着书童章福,专逛茶馆酒楼,名为品茗听戏,实为明查暗访。

一天,章天越像平时一样,带着章福到一处酒楼喝酒。茶馆酒楼宾客如云,三教九流,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喁喁私语。有的对前任知县十分惋惜,有的咒骂李贤刁狡阴毒,偶尔还谈到什么姨夫人。章天越侧耳细听,只听见邻桌上有人在谈论李府之事,虽然声音极低,却也能隐约听见什么“李公子”和“姨夫人”之间如何如何。在狎笑私语间,就听一阵楼梯响动,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破衣烂衫,躬腰往楼梯柱子上一靠,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客人手中的酒杯直吞涎水,一看就知道是个酒鬼。

店小二赶紧过去招呼。老头问道:“小二哥,今天记个账怎样?你放心,等我有了钱还你。”店小二直摇头:“张三,前几次我赊酒给你喝,主人都扣了我的月钱呢!这次绝对不能再赊了。”

张三正欲再纠缠店小二时,就听有人说:“张三,你过来。”章天越一看,正是刚才谈论李府之事的邻桌客人。张三应了一声,走过去,那人压低嗓门道:“你要是把那天晚上在李府看到的那个调调儿讲出来我们听听,不光今天请你喝酒,以前欠的酒钱我也替你付了。干不干啊?”张三听那人这么说,顿时脸色大变,道:“我可没去过李府,以前是逗大家开心,我瞎说的,瞎说的……”转身匆匆下楼去了。

章天越见张三神色慌张,料定其中必有隐情,便在章福耳边嘀咕了几句,章福起身下楼。章天越也结完酒菜钱,下楼回衙去了。

回到县衙,章福已率衙役将张三带到内衙等候多时。章天越落座之后,问道:“张三,可知本县找你何事?”那张三原本靠小偷小摸维生,被衙役带到县衙,已是噤若寒蝉,被章天越一问,更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老爷,小人……”

“本县初来此地,有话问你,只要如实讲来,便可既往不究,若不然……”

张三连忙“扑通”一声跪下,道:“多谢大人开恩,只要小人知道的,一定如实禀告。”章天越挥手令众人退下,道:“那好,把你前几天到李府的所见所闻从实道来,如有半点隐瞒,就别怪本县对你不客气了。”

“小人的确去过李府。小人无依无靠,又逢天气渐冷,为了不致冻饿而死,那天半夜摸进李府,想偷个一样半件的换些银子花用。小人刚摸进一间房内,却听见有人来。小人刚钻到床下躲好,就进来一男一女……”

原来,那对男女是李家公子李贤和李明德的姨夫人王艳娘,两人背着李老爷勾搭成奸已有些时日。这天,两人进房正欲寻欢,门外有人来喊,说老爷请公子去有事。李贤很扫兴,从床上爬起来,说声“我给老东西送点药去,马上就回来”,便将桌上一把酒壶往怀里一揣,出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贤从外面回来了,说:“明天以后,老东西再也不会叫我!”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就上床和王艳娘做起好事来。才半晌工夫,就听外边有人叫喊:“公子爷,老爷不行了!”接着就听见李府上下一片哭声,李老爷已经一命归天了。张三等两人穿好衣服出房走后,才敢从床下爬出来,他见放在桌上的酒壶是银的能值些钱,便顺手揣进怀里,趁乱溜出了李府。

第二天,章天越带着三班衙役和几名精明干练的刑房仵作直奔李府。李贤正在与王艳娘调笑,得到禀报,迎到厅堂,问道:“县台大人劳师动众,不知有何公务?”章天越笑道:“说来惭愧,本县到任已有余,时至今日才查明李老大人是含冤屈死。这回前来,是请公子同往验尸取证,缉拿真凶,以慰令尊大人九泉之灵!”

听说新任县太爷又要开棺验尸,消息传出,定远县全城轰动,百姓一齐涌向李府祖坟地围观。

章天越一挥手,道:“开棺!”众衙役立即上前将坟墓挖开,撬开棺盖。因天气寒冷,尸体并未腐烂,两名刑房仵作上前,扒下寿衣,先验“七心”,后查“五官”,又验“五寸”,再细查骨节穴位,回报“周身无毒无伤”。

李贤看见如此,面露冷笑,众衙役和围观的百姓则都为新上任的县太爷担心叹息,章天越却端坐不动,吩咐再查。一名仵作单腿曲膝半蹲,左手将尸体双脚高高掀起,右手托住尸体肾囊,将尸身正对着阳光边照边看。尸身上隐约现出珠粒状发亮的东西,用手指一捏立即散开,手指一松又汇合成珠。仵作上前回报:“禀大人!经查验,死者临终前饮用过水银,系毒发身亡!”

不等章天越问话,刚才还冷笑阵阵的李贤突然哭叫起来:“爹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想不通,非要服水银自尽啊!”章天越冷冷一笑,道:“带证人!”张三被带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当晚所遇之事讲了一遍。李贤连呼冤枉,说自己是遭人陷害的。章天越见他拒不认罪,又喝道:“带同犯!”很快,刑房师爷将王艳娘带到。原来,在离开李府时,章天越已嘱人将她看管候审了。

王艳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衙役们一喝堂威,她就将自己如何与李贤勾搭,以及李贤如何趁老爷偶感风寒,用银酒壶装水银注入汤药喂其喝下,致使他一命呜乎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等刑房师爷将那下毒的证物银酒壶呈上,从里面倒出几滴水银来,李贤彻底瘫倒在地上。

半个月后,吏部、刑部同时下来文书,王忠炳官复原职,章天越升为滁州知府。李贤鸩父淫母,则被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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