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长在中国河南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接触欧洲,是从身边的生活用品开始的。
直到现在,中国人划分世界还用两个概念:西方和东方。西方是指欧洲和北美,东方是指中国和中国附近的国家。由于水的关系、太平洋的关系,中国人还用另外两个概念划分世界,称欧洲和北美为“西洋”,日本为“东洋”。从19世纪中叶,“西洋”和“东洋”轮番入侵中国,中国人便称欧美人为“西洋鬼子”,日本人为“东洋鬼子”。随着“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的入侵,他们的商品也源源不断地来到了每一个中国人的身边。俺村的吃、穿、行,都和欧洲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不但反映在宗教等精神层面,更多的潜藏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当两条河流交汇到一起时,误会便悄然而生。当然,误会会产生许多冲突,也会推动双方的进步。更重要的是,误会还会生出许多乐趣来。1993年,有两个德国朋友,随我到了河南老家,到了我们村,与我外祖母有一番对话。那年我外祖母93岁。两个德国朋友一个叫阿克曼,一个叫威兹珀。外祖母问阿克曼:“你住在德国什么地方?”阿克曼:“德国北方。”外祖母又问威兹珀:“你呢?”威兹珀:“南方。”外祖母用我们村庄间的距离丈量后,感到奇怪:“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阿克曼非常幽默:“赶集。”又问:“德国给每个人划多少地呀?”阿克曼虽然精通中文,但弄不清“亩”和“分”的区别,答:“姥姥,八分。”外祖母大惊,从椅子上站起来,拄着拐棍,着急地说:“孩子,你这么高的个头儿(阿克曼身高两米),怕是吃不饱。”阿克曼想了想,自己每天也能吃饱,接着意识到自己答错了,忙纠正:“姥姥,不是八分,是八亩。”外祖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发愁道:“一人八亩地,活儿有些重呀,你媳妇儿肯定受累了。”分别的时候,两个德国朋友拉着我外祖母的手,有些不舍。
三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看似潜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从根本论,还是因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不同,东西方哲学的不同。2009年9月时,我来到杜塞尔多夫。杜塞尔多夫临着莱茵河。这天傍晚,我和杜塞尔多夫的朋友麦润在莱茵河畔散步,我顺口问了一句:“莱茵河的河水有多深?”麦润马上显得非常紧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有些不解:“为什么?”她说:“因为,莱茵河水的深度,春天跟夏天不一样,秋天跟冬天也不一样。”我听后哭笑不得。如果是在我们村,你随便问一个村里人,村边河水的深度,他都会马上给你答案。他不会考虑春夏秋冬,他关心和想到的,就是当下河水的深度。如果他不知道精确的深度,也会说:“两米吧。”或者:“两三米吧。”知道这种差别,我就不再难为麦润,不再追究莱茵河的深度。第二天傍晚,我和麦润又见面了,麦润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用麦润的逻辑,回答:“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我今天早晨过得跟中午不一样,中午跟晚上又不一样。”麦润弯着腰笑了。
(孤山夜雨摘自花城出版社《2010中国散文年选》一书,喻 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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