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些挣扎着的善良人做朋友(2)

时间:2015-06-25 10:00:55 

这本书是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写的《我是怎样拍电影的》,我刚好读到山田引用一位“海音寺潮五郎先生”的话。潮五郎说,“知识分子的弱点在于不相信自己的感性”,山田赞同说:“知识分子有种倾向,一味认为感性这东西是骗人的。所以,不经过脑袋的解释,他们是断然不取的。……好的不敢赞美它是好的,美的不敢赞美它是美的。”他针对的是当时许多导演所犯的错误,他们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搞创作,使得电影“开始脱离人民大众”。

山田是个老派人,三观跟中国七八十年代的人差不多,他的“寅次郎”系列对八十年代的中国人有些影响。“人民”、“祖国”、“正确的价值观”、“追求美的欲望”、“主观意识”、“客观环境”之类陈旧的话语在这本书中很常见,可是很奇怪,我一下子就读了进去。山田说很多人瞧不起“娱乐电影”,但他们没想到,“要创作出一部具有娱乐性的作品是何等艰巨的任务”;他说电影人必须尊重观众,塑造的人物,“要让观众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他说日本人要做出优秀的电影创作,“必须热爱日本人的文化、日本人的生活以及日本人本身”;他还说,“创作者和听众、观众之间,必须建立一种心心相印的关系。”

我说不清为什么会被这些简单至极的话击中,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物流工人的一句“哈,抽烟才好”,会让我十分感动。确实,如山田所说,知识分子都不信感性了,就我所见,好像人人都在见缝插针地施展聪明,希望语出惊人,换来一片“这你写的?太有才了!”的呼声。有某一方面知识专长的人,看谁都是外行,谁说了点什么,只要剐蹭到他的领域,哪怕只是几个数字,他都要拿出冷若冰霜的权威口吻码几段字出来,训劾一番。

知识人的尊严,有时只体现为傲慢。可是,体力劳动者也是专业的,他们更得有一技傍身,否则无法活命。工人不能玩花活:修车工必须把车修好,搬场工必须有能力把两米高的立柜挪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在入行的时候,就明白技能是谋生用的,不是拿出来炫的,除了挣钱之外没有别的回报。一个程序员会写一本《美丽的编程》,一个油漆工却不会写《美丽的上漆》。

豆瓣上有位友邻“睡美”,写一些出色的随感式小诗。我喜欢的一首,上来说到“流行语里的cruelty越来越明显/黑木耳、屌丝、绿茶婊、直男癌/听到人真的说出这些词时还是会抖一下/与之相对的是小动物照片铺天盖地”。到末节,作者又写道:

跟仍然在看书和运动的人做朋友

跟那些挣扎着的善良的人做朋友

跟木工电工管道工泥瓦工搬运工做朋友

……

不是绝对的,当然不是,也许你信口就能说出一个被泥瓦工搬运工坑骗的亲身经历。但作者的意图是明白的。挣扎的人不一定善良,善良的人也未必在挣扎,而兼有这两者的人或许正形影相吊。但那又如何?选择傲慢和残忍,会让你更加孤独。

司机下车,替我把两米长的一沓木板由电梯一直背到房门口,然后我与他一起下楼。过去雇货车,到达目的地后,我拿出百元大票时总要犹豫,因为担心司机会以各种理由推翻议定的价格,少找零甚至不找零;但这次,我把一百元直接送进了车窗:“都给你,不用找。”

“那不行,”他摸着兜往外掏钱。“那你就拿八十去吧。”我说。

他再次露出腼腆的神色,找给我二十元,谢过后开车走了。我在楼下又站了十分钟。零上十度,这么好的太阳,还真没在往年的春节前夕碰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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