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这年,充和以语文满分、数学不及格的成绩被北大破格录取。在北京大学国文系,张充和听过胡适讲文学史和哲学史,钱穆、俞平伯、闻一多都是她的老师。但充和对学校之外的世界更感兴趣,北大旁边的清华,有位专业昆曲老师开课,她经常前往聆听。之后因患肺病,她退学了。退学后,充和曾随沈从文一家去过昆明,跟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再后来回到北京,她还是住在沈从文家里。
在她眼里,这位三姐夫是个不爱说话,但很有才的人。我一直觉得,四姐妹中,允和、充和对沈从文的理解不在兆和之下。沈从文去世后,远在海外的充和发来悼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寥寥16个字,写尽了沈从文一生,充和可谓沈从文的知音。后来这16个字被铭刻在湘西沈从文的墓碑上。
抗战爆发后,充和到重庆教育部礼乐馆工作,结交沈尹默、章士钊等名士,并师从沈尹默学习书法。沈尹默说她的字是“明人学写晋人书”,评价很高。书法可以说是充和一生的至爱。
四
谈到充和,总绕不过一个情字。情事的男主角是当时有名的诗人卞之琳。相传那首知名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就是诗人为充和所作。
卞之琳是沈从文的密友,那时充和正住在姐夫家里,两人得以相识。于充和,只是多了一个如水之交的朋友,而于卞之琳,却多了一个终生倾慕的女神。卞之琳苦恋张充和,几乎成了当时文学圈内公开的秘密。他持之以恒地给她写信,甚至在她出嫁后去了美国,仍孜孜不倦。他苦心收集她的文字,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到香港去出版。他追求她达10年之久,直到45岁才黯然结婚,而对她的爱恋,持续了大半生。
1953年,卞之琳到苏州参加会议,恰巧被接待住进了张充和的旧居。秋夜枯坐在原主人留下的空书桌前,痴情的诗人翻空抽屉,瞥见一束无人过问的字稿,居然是沈尹默给张充和圈改的几首词稿,于是他当宝贝一样地取走,保存了20余年。80年代初卞之琳访问美国时,与充和久别重逢,将词稿奉归原主。充和说他只不过是单相思,可纵然是单相思,能够持续如此之久,感情如此浓烈,即使得不到回应也足够动人了。
五
1949年,整个中国面临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充和与丈夫傅汉思在上海搭上“戈顿将军”号前往美国,她随身带着一方古砚、几支毛笔和一盒五百多年的古墨。
这个最着迷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最终却选择了去国离乡。充和一生醉心艺术,但始终保持着老派文人游于艺的态度,书法、诗词都是写了就写了,没想过要结集出版,更没想过要去抢占艺术史上的一席之地。
她很早就开始了写作,随写随丢,一生中从未主动出版过任何著作。倒是那位暗恋她的诗人一片痴心,私下将她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都收集起来,拿去香港付印。在耶鲁任教时,一名洋学生自费给她印了本诗集,名字很美,叫《桃花鱼》,装帧也很美,收入的诗只不过寥寥十几首。她百岁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张充和作品系列,收录的其实都是些充和无意中留下的吉光片羽。
充和本是无意于以著作传世的,做什么都是随兴而至,她曾经说过:“我写字、画画、唱昆曲、作诗、养花种草,都是玩玩,从来不想拿出来给人家展览,给人家看。”苏炜回忆他和洋学生向充和学书法时,充和经常用清水在纸上写字教他们。
英国诗人济慈的墓志铭里有一句话: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充和,也是这样一个“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人。写的过程就是消失的过程,像飞鸟掠过,天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充和自撰的诗中有一句意思和此相仿,足以概括平生: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布 鲁摘自《文学报》2014年12月11日,李 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