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的制片人是圈中的好大姐张雪村,她每天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剧组现场与公司的办公地之间。那天我在斜土路碰到雪村大姐,她扯着嗓门对我说:“平弟啊,我们组的男演员灵光啊,戏演得好是好的嘞……”当我听说这位主演正是陈道明时,不由分说跟着大姐追到现场。导演是黄蜀芹,谢晋大师的爱徒,在现场很威严,不苟言笑,从不轻易表扬别人,可她对陈道明却夸赞有加:“道明身上有种傲骨,不是明星耍大牌的那种骄傲,是知识分子的风骨,一种孤傲,一种不羁,一种玩世不恭。他的这种气质就是活脱脱的方鸿渐!”
“方鸿渐”,钱锺书先生的同名小说《围城》中的男主角。陈道明是黄蜀芹三顾茅庐才签下合同的演员。黄导与我熟,多年后告诉我:“陈道明挑剧本挑得结棍(厉害的意思),不是他拿架子,实在是他太认真了。他怕自己演不好。他说他没有1949年之前知识分子的生活感觉。我就说,你放开手脚演,结果陈道明说,试试吧,争取演好。现在看来,这个角色没有一个演员能超过陈道明。”黄导说到这里补充道:“这不是我说的,是钱锺书老先生夸赞陈道明时这样讲的。”
《围城》给陈道明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他真正成了家喻户晓的知名演员。“方鸿渐”的塑造已是有口皆碑,这里,我只想说一桩小事。
《围城》中“方鸿渐”的岳父岳母的扮演者,是当时上海市电影局的局长吴贻弓和夫人张文蓉。吴贻弓是导演出身,虽有《城南旧事》《巴山夜雨》等经典作品,但演戏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别看吴导拍戏时方寸不乱,可临时被抓差当演员,而且戏份特重,那真是难为他了。
那天拍一场搓麻将的戏,吴贻弓要么牌出错了,台词说对了,要么牌出对了,台词又说错了,弄得黄蜀芹导演急不得哭不得,只好重拍几条。吴导夫人张文蓉向来心直口快,直接“开销”老公:“哪能介笨,这几句台词也讲不拎清?”没想到一遍遍搭词配戏的陈道明却极其谦和,不厌其烦。他还幽默地对“岳母”说:“老丈人被您骂傻了,这戏咋拍呀?”只见陈道明不慌不忙地和吴贻弓聊着天,然后开始搓麻将。
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陈道明是“麻坛宿将”,而张文蓉则是上影“牌桌大咖”,棋逢对手,一边打牌,一边顺词,吴贻弓老师本来就是绝顶聪慧之人,稍一放松,更有“女婿”体贴入微的关照,顿时状态到位。于是,一场戏酣畅淋漓地演完了。
多年后,我与陈道明熟悉了,他说:“我还真不是拍吴贻弓马屁,我这人从来不求当官的,但我敬佩吴导的为人、学识和谦和。在吴贻弓面前,我觉得自己是学生。”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吴贻弓这代人和我父亲一样,是有人格魅力的知识分子。”
陈道明的父亲陈宗宽,在旧社会就受过良好教育,同时也是目睹国家腐败、期望能改朝换代振兴中华的那一代人。新中国成立后,虽历经各种运动,但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骨子里的高贵和不屈、厚道与忠诚。他的言传身教,使得陈道明不同于一般的演员。陈宗宽起初并不同意儿子从事文艺工作,但当时的大背景是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了避免“上山下乡”,陈道明在父亲无奈的默许中选择了演戏这个职业,但他注定和别人不一样。
我是演员出身,我了解这个圈子,在摄制组,在剧团,不演戏时,大家不外乎围坐在一起喝小酒、打扑克、侃大山。陈道明也是剧团出来的,但他不想混日子。他也是跑龙套出身,别人怎么演他不管,他只要求自己认真对待每一句或是半句台词,哪怕他演的只是个“路人甲”。
为上海国际电影节做义工
走出“围城”的陈道明火了,火得很厉害。不久,吴贻弓先生和他志同道合的战友们在中国电影的发祥地上海,创办了中国人自己的第一个国际电影节。1993年1月11日,首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在新落成不久的上海影城大厅前举行升旗仪式,紧接着,我们一干人马紧锣密鼓开始筹备金秋即将拉开帷幕的盛大影展。
我们要面子,要为中国电影争气。吴贻弓说:“要开源节流,电影节是电影人的节日,要请有品行、有知名度、有社会地位的艺术家为我们捧场,为我们赢得社会资金的支持。”于是,我以电影节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带着吴贻弓签名的亲笔信,和吴先生的公子吴天戈一道,直奔京城,邀请各路明星去上海造势,为电影节摇旗呐喊。在这些受邀的嘉宾中,就有陈道明。
记得我和吴天戈导演是在昆仑饭店的大堂见到陈道明的。他刚从球场回来,热情地招呼我们。打开吴贻弓的信笺,读完后舒了一口气:“你们就知道我这人重旧情,‘老丈人’给我下帖子,岂有不去之理?”我有些胆怯地问他:“电影节没钱,只能给你买打折的普通舱,行不?”他笑了:“你准备让我带铺盖卷吗?到上海找个桥洞将就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