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 叶
2016年大年初八,是个吉祥日子,恰巧天气也配合,太阳早早出来扫荡了前一日的阴冷。这些喜人的征兆对于一个待嫁的准新娘以及她的家庭而言是很重要的,我的表妹将在这一天完成订婚仪式。
我与表妹的生日只差了几个月,从小一起长大,日后离家读书才接触渐少。记忆中还是小姑娘模样的表妹,与现在这番红裙绰约的景象多少有些交错,我的小表妹竟然也长大成家了。引人感慨的是,这中间的经历并非一路平坦,按长辈们的说法,或许总是好事多磨,更何况是婚姻这样一辈子的大事情。
什么样才算是“匹配”
表妹的大学在绍兴,第一段恋爱就在古老的绍兴城展开。大学期间的恋情大多隐匿在校园内,难以为家长们捕获。表妹的“小秘密”是在毕业以后才被细心的舅妈于诸多的端倪中探测出来。
对方是绍兴人,父亲从事布匹生意,家产丰厚,对表妹也很喜爱,美中不足的是,男方父母感情不和,两人虽未离婚,但夫妻关系基本名存实亡。对于表妹的恋情,舅舅、舅妈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邀请了男孩来家里吃饭。说是吃饭,实则是考评,好在男孩礼数周全,待人接物都妥帖有礼,舅妈对男孩是很满意的。
反对意见主要来自舅舅,舅舅疼爱女儿,觉得去绍兴还是离家远了,男孩的家庭背景也过于复杂,怕性格温和的表妹难以应付。表妹与男孩相恋多年,显然不会轻易被父亲说服,仍与男孩保持电话联系,并不时见面。舅舅虽未直接勒令他们停止来往,但时不时就苦口婆心地劝阻,并拒绝了男孩的再次来访。夹在中间的表妹挣扎了半年,最终还是屈服于家庭的压力,断绝了与男孩的往来。
在这段磨人的恋爱结束以后,表妹接受了家里安排的相亲。不过也许是还没有从前一段恋爱中缓过劲来,尽管男方对表妹很中意并追求了一段时间,表妹还是拒绝了。
最后出现在订婚仪式上的男孩,与表妹同龄,两人是在车友会上相识的。这一次,无论是表妹还是双方的家长对于这段爱情都是极为满意的。在硬件条件上,男孩自己在外贸公司就职,他的父母则是本地小企业的管理层,家境小康。在外表上,男孩一米八几的个子很得表妹喜欢;两个人的性格也都活泼开朗,非常谈得来。因此,在交往两个月以后,表妹就去了男方家里,并且得到了其父母的认可。舅舅这边,也相当支持,多次请男孩过来吃饭,显然,这样的吃饭就不是什么考验,而是真正的招待了。今年我去舅舅家吃饭的时候,男孩也在,他已经表现得相当自如了,在饭桌上讲的笑话更是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父母是一种“过滤器”
表妹生活在浙江东部一个不大的县级市内。该市以工业为主导产业,算是全国较早富起来的地方之一。在当地,婚姻的缔结主要有相亲与自由恋爱两种形式,但两者呈现出一定的一致性与趋同性。
婚姻的构筑大多依靠亲朋这张关系网络,配对介绍也相对谨慎,只有家庭、外貌、性格等多方面匹配,父母才会应允子女前去。
相亲比自由恋爱的目的明确,情感表露也更直接,但很少有一锤子买卖。相亲更像是牵线搭桥,男女认识之后仍然有较为漫长的情感培育期,更为重要的是,成不成最终要看男女双方是否对彼此有感觉。
自由恋爱是年轻人自主择偶的结果,但它同样要遭遇父母的考验。第一次上门是一次实打实的考验,父母的审慎与不动声色,年轻男女的紧张与拘谨,都构筑出吃饭时的微妙气氛,大抵父母对自己子女的温柔情感都转变成了说不清对错的挑剔眼光了。
不难看出,尽管顺序上有差异,但无论是相亲还是自由恋爱,要成功都必须经历子女与父母两道关卡。对子女来说,更多的是情感关,讲究两个人合不合得来,是相互之间具体的互动与相处。对父母来说,更多的则是基础性的硬件条件,包括家庭条件、学历、外貌等方面。
父母与子女的标准谁的权重更大,则与以下几个方面有关系:
一是性格的区别。两代之间哪一方性格强硬,更加执拗,通常也就能够换来另一方的妥协;二是根据代际的成就,如果父辈的经济基础优越,显然就更有发言权。如果父辈的社会成就普通,而子女受过的教育比较高,子女则可能更加掌握话语权,对婚姻有更大的自主权;三是青年男女情感的牢固程度,情感越是牢固,父母的标准所能立足与离间的缝隙就越小。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父母与子女的立场是相互对立的,两者的标准通常是相互重叠、彼此渗透的,父母的标准会对子女的婚恋观产生深刻的影响。因此,年轻人很难完全逃脱父母的标准,这一趋势,随着青年男女的年龄越大,结婚的目的越明确,而越发凸现出来。
“门当户对”下的情感锁闭
由于学习的缘故,我离开生长的小县城已8年有余,作为局外人,简单地评价这种婚配模式的好与坏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父母的介入到底是无理专制还是老一辈的智慧与经验,年轻一代有限制的情感投入到底是俗不可耐的世故,还是对待婚姻合理的理性态度,本身就是很难完全说清楚的。
我更愿意去分析它的来龙去脉:从根本上来说,当地优越的经济条件使婚恋逃脱了功能性的设定,而迈向了更高的对于情感的追求,但是,经济的分层又一次次将情感从空中拽回地面,使其面对现实的考验。婚恋的匹配构成了类似市场化的等价交换,男女双方依据其占据的资本待价而沽,只有买卖双方在资本相对匹配的情况下,情感才被允许。
在这种情况下,两代之间的互动即是情感与经济之间的交织,两者之间或是顺从或是反抗,或是匹配或是背离,上演着形形色色的爱恨情仇。
我老家的婚配模式并非是偏居一隅的独特形态。作为经济相对发达的东部地区,在一定程度上暗示着一定时间内的整体趋势。网上诸多关于“凤凰男”与“孔雀女”的讨论,其指向的事实上正是这种情爱与经济条件之间的冲突。他们试图在情感与经济条件之间找到一定的解决方案,但这种解决方案最终必然是提倡“门当户对”,走向的是经济上的分化加剧与不同阶层之间的情感锁闭,而个体也将变得更加保守与世俗。
我曾听一个23岁的姑娘说自己的择偶标准,除了帅就是家庭条件必须好,当时她的母亲说,如果男孩足够优秀,条件一般也行,房和车自己家里也能供得上。女孩当即反驳了她的母亲,并坚定地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条件必须要好,不然你要帮他帮到什么时候!”
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小姑娘严肃地说出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论,并以此作为自己择偶的依据,说实话真不知该让人说些什么。
(艾 清摘自《南风窗》2016年第5期,本刊有删节,黎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