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一千个春天

时间:2016-09-19 15:52:10 

◎潘彩霞

“时光一去不复还,命运对每一个人的安排都有说不出的奥妙。”在美国华盛顿第30街1049号“陈纳德楼”,90岁高龄的陈香梅身穿饰有蕾丝花边的桃红色便装,眉弯唇红,尽管早已是美国政坛的风云人物,尽管陈纳德已经去世近六十年,但往事无法忘怀,在她心里,她是永远的“陈纳德夫人”。

一同吃杯茶,好吗

1943年,昆明的初冬温暖而清朗,那年,陈香梅只有18岁,凭借出色的英语能力和良好的素质,她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中央通讯社”的战地女记者,被派驻昆明分社。到昆明仅仅两天,主编便要她参加一个重要的记者招待会:“我希望你将陈纳德少将和他的部下们予以人性化的呈现。人们都称他‘飞虎’。你的英文已经够好了,我想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午安,先生们!”陈纳德用带有美国南方腔的男中音向记者们致意,当视线触到陈香梅时,他马上补充道,“以及女士!”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整个记者招待会,陈香梅很少做笔录,除了注视和倾听,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住了。她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做不了,陈纳德那与生俱来的不凡气质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她。

意外的是,会议结束后,陈纳德迎面向她走来。“是陈小姐吗?你的父亲最近有信给我,问及令姊静宜的近况,并提到我可能不久就会见到他的另一位千金。”

陈香梅在旧金山任领事的父亲与陈纳德是故交,姐姐静宜就在航空队当护士。他彬彬有礼地低下头来,说:“假如你不急于回去赶稿,一同吃杯茶,好吗?”

首次见面如晨曦乍现,一缕奇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像春风一样,吹来了崭新的希望与期待。那天回到寓所,陈香梅迫不及待地告诉姐姐静宜:“我见到他啦!”当她兴奋地描述陈纳德的伟大时,静宜冷静地打断她:“安娜,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爱上了他。”陈香梅猛一惊,且不说他是有妇之夫,抛开国籍、信仰,单是32岁的年龄差距,怎么可能呢?然而爱情常常就是这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爱你,我要你嫁给我

航空队司令部成了陈香梅最常去的地方,关于航空队的报道、专访开始频频出现在昆明、重庆的报刊上,两人工作性的关系日渐发展成私人间的友谊,他们偶尔聊聊生活,甚至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1945年夏,因为反对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陈纳德毅然辞职回国。“明天我会到机场为你送行的,将军!”“可那里也许不是最好的道别处。”他拥抱她,弯下腰,不顾众人在场,与她热烈地吻别。在从未有过的激动中,陈香梅顺从地接受了这一西式道别。在她耳边,他的话语轻声却坚定:“我会回来的!”

抗战胜利后,陈香梅离开昆明到上海工作,平时就住在外公家。直到那天,一条简短的美联社电讯让她的心狂跳不已:克莱尔·陈纳德少将已在旧金山搭机前往中国上海,他拒绝谈论此行的目的。

3天后,走出机舱的陈纳德一眼就看到了记者群中的陈香梅,他热烈地呼喊着“安娜”。共进晚餐时,他突然说:“安娜,我现在是个自由人了!我离婚了,我和她早就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顿了顿,他抓起她的手,继续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而且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爱你,我要你嫁给我。”

陈香梅愣住了,尽管她崇拜他,甚至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可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还是令她不知所措。她希望他能够快乐、不再孤独,可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天主教徒,一个基督教徒;一个21岁,一个53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她需要考虑。

他送给她一瓶法国香水,盒子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给我最亲爱的人。”她因胃病住院,他每天派司机送花篮,面对满室鲜花,他故意问:“是谁送了这么多花?”她撒娇地开玩笑:“是你的司机呀,我还未死,他就想以花葬我。”他一直在向她传递一个信念:他们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快乐。

然而,真正的爱情之路不会是一条平坦的大道。阻力首先来自陈香梅当过外交官的外祖父:“我们家族中还从来没有人与外国人结婚,我不希望你在这方面成为第一个。”对于好友打算娶自己的女儿,父亲也坚决反对,当他以年龄为由苦苦相劝时,陈香梅动情地说:“我宁愿和一个我爱的人共度5年或10年的日子,也不愿跟一个我不感兴趣的人相处终生。”

我相信爱将永垂于死后

1947年12月21日,54岁的陈纳德与22岁的陈香梅携手走上了红毯,一个以千朵玫瑰做成的花钟出现在婚礼现场,象征着真爱永恒。婚礼上,连蒋介石和宋美龄也送来了特别的祝福。不久,他们凭窗而立、相拥热吻的蜜月照刊登在《新闻天地》杂志的封面上,英雄与美人,像极了好莱坞电影的宣传剧照。他说:“我活了数十年,如今才尝到真正的快乐。”她则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我们共同的生命正在开始。”甜蜜的爱情充溢在两人心间,这是生命最大的财富。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1956年夏天,陈香梅接到一个来自华盛顿的电话:“陈纳德夫人,我是希顿将军,陆军总医院院长……”

肺癌,需要马上开刀。第二天,陈纳德进了手术室,陈香梅在床头发现了他前一晚写给她的信:“最亲爱的小东西,我并不怀疑明天手术后我仍会活着,然而,你是明白的,一切事情都掌握在上帝手中。倘若一旦我不能再见你或与你同在,在精神上我将永久伴着你和孩子们。我以任何一个人所可能付出的爱,爱你和她们,我同时相信,爱将永垂于死后。”

上天眷顾,他活着出来了,然而情况并不乐观。他戒掉了烟,嘴边常叼着那个石楠根做的空烟斗。他不愿住在医院里“延长痛苦”,宁愿陪着她和孩子们在窗前看雪花飘落。他发着低烧,无法吞咽食物,却挣扎着带她和女儿们种花种菜——“全是为安娜栽植的”。

1958年7月27日,相伴近十一个寒暑之后,他离开了她。从此,春残,花落,人杳杳。那一年,她33岁,两个女儿都不满10岁。

不幸吗?也许常人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她说:“我应该感谢上帝,我比许多人有福,因为我曾经有过爱。和陈纳德共度的这些年,我们深爱着对方。”

以泪蘸墨,她深情地写下《一千个春天》,爱情延续,永恒不朽。她谢绝了别人伸来的爱的橄榄枝,因为“爱情是不会因为死亡而中断的”。而他的墓旁,她亲手栽种的红豆也在为他作证:“如果上帝容我选择,我会在死后更加爱你!”

(沈 燕摘自《人民周刊》2016年第8期,李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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