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
如果说,朋友的来去,全靠缘分,那么今生最没有一丝强求意味的朋友,就算蔡志忠了。
当蔡志忠还在做大醉侠的时候,我们曾经因为一场机缘,在电话里讲过一次话。那次是蔡志忠打电话找人,我代接了,他叫我也一同去吃晚饭,说是他请客。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天我没有时间去,对于这位漫画家,就此缘悭一面。
虽然彼此拥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可是谁也没有刻意想去认识对方。总认为:该来的朋友,时间到了自然而来;该去的朋友,如果勉强得吃力,不如算了。
抱着这种“无为而治”的心情去对待人际关系,发觉那是再好不过的。不执着于任何人与事,反倒放心。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有时翻到蔡志忠的漫画,就看看,想到某年某月某一天,曾经跟这位作者通过话,心里很快乐。
去年,蔡志忠的漫画书《自然的箫声——庄子说》悄悄地跑到我的书架上来。在封面上,蔡志忠画了一张漫画,又写了:“请三毛多多多多多多……指教。”发现他用这种漫画形式表现我挚爱的哲人,先是一喜;再看见这么谦虚又极有趣的“多多多多多多……指教”,心里感动。
打了电话去谢蔡志忠,那是第二次跟他讲话。最后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绝对不刻意约定时间、地点见面,一定不约,只看缘分。”
就此真的没有约过。
约的就是——不约。
没过几天,我回家,母亲奔出来迎接,像孩子一般喊着:“快来看,蔡志忠请人送来一个好古怪的坛子,还附带送来了一大把长长的树枝。妈妈是看不懂,不过你一定喜欢的。”我往餐厅跑去,桌上放的,正是一只我深深喜爱的老瓮,不是普通的那种。我绕着它看了个够,惊叹一声:“哦,窖变!”妈妈说:“这只坛子扭来扭去的,一定不是平凡的东西,你说呢?”
我对妈妈一笑,说:“从此以后,当心小偷!”说完冲去打电话给蔡志忠,说不出有多感谢。他那边,淡淡的,只说:“喜欢就好。”
当我们全家人都欣赏过这只带给我巨大快乐的瓮时,还是没有见到送瓮的主人。
直到插在瓮里的那一丛银杏已经开始发芽的时候,我都没有再打电话去骚扰这位忙碌的画家。那时候,他的《列子说》也开始在《皇冠》上连载了。我当心地守住双方的约定——随缘。
一天,我有事到皇冠艺文中心去。由四楼下来时,想到画廊就在三楼,于是顺路下去看看有什么展出。当我跨进画廊时,见那个能干的黄慈美经理背对入口坐着,她正跟一个头发长长的青年很专心地说话。
我看了一眼那个青年,发觉眼前的人正是蔡志忠。而他,也突然看见我,两个人同时跳了起来。我尖叫一声他的名字,用手向他一指,好似正要出招,而人还悬在半空中。就在同时,听见另一声惨叫。那个背对我而坐的黄慈美,受意外惊吓,人先往后倒去,紧接着再扑向桌前,捂住胸口,眼看就要被吓昏过去。
我无法向黄慈美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不知道蔡志忠和我,讲好了是只碰不约的。这一回,老天叫我们不期而遇,我那个尖叫,出于自然,而且是漫画式的。
蔡志忠和我见面,加上黄慈美的居中大惊,使我笑痛了全身。漫画大师的出场,笔墨无以形容,只有漫画能够画出那种效果。
前几天,为了蔡志忠的画和我的儿童诗配合展出,我去了一次他的工作室。在那品位和格调都跟我个人家居布置十分接近的房子里,我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发觉蔡志忠将他最好的一只瓮送给了我。
这一来,对于他的慷慨,我又感激又愧疚。这位朋友,当是我的好榜样。
虽然这么说,这只美瓮,我还是当成性命一样珍爱着,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学蔡志忠,将它送给任何人。
蔡志忠,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多谢。
(田文英摘自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我的宝贝》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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