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鹰
她叫凤姐,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同属一个村庄。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回琼北澄迈山口老家读小学三年级,那年头乡下的学校整天是劳动多于学习,隔三岔五就来一次大规模劳动。一天,我所在的学校接到公社通知,全校三年级以上的学生自带被褥和大米,随全县几个公社的社员,到30多里外一个地方去参加“土地平整大会战”。
“会战”时间是一周,奶奶给我准备的被子、草席子、大米、水桶和工具什么的,足有30斤重,用簸箕装着。我很瘦小,挑着这30斤的担子走30里的山路,对我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凤姐主动来到我身边,对奶奶说:“奶奶别担心,我来照顾鹰子。”巧合的是,我和凤姐被分到同一个劳动小组。
在我心里,凤姐美丽大方,成熟冷静,而我仍是懵懂少年。凤姐实在是漂亮,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虽然才16岁,可发育得像个大姑娘,高挑丰满,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脸上天天挂着笑容。她心地善良,整天像一只欢乐的燕子。她常常帮助别人,乡亲们对她总是赞不绝口。
在村子里,只有我父母是在国营企业“拿工资”的人,十分受人羡慕。村子里的女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到一个拿工资的人家,以此跳出农村。村里有女儿的人家,就常向我父母表露出结亲的愿望,父母都以孩子小为理由婉拒。我不知道凤姐对我关心的背后是否有特别的想法,只觉得凤姐平时在校对我多了一份特别的宠爱和关心。
早上出发时,同学们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有说有笑,还一路唱歌给自己鼓劲。走了不到10里地,行军队伍变得稀稀拉拉了,大家走走停停,不停擦汗,有些同学实在走不动,干脆蹲下不肯走,老师跑前忙后,帮这个,携那个。我也已是气喘如牛,满身大汗。我的双脚肿了起来,走一步都疼得揪心,迈不动脚步。凤姐帮我挑起全部东西,陪我慢慢走,太阳把她的脸庞烤得绯红,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她丰腴迷人的身材倒成了路上的美丽风景。
我们在一个叫铜鼓的村庄扎营,村子才30多户人家,每家都住满人。我被安排住进村会计家,凤姐住在隔壁。所有人打通铺睡在客厅地上,会计家的客厅住了10个人,我睡在通铺最边上。由于我的脚肿得厉害,脚底全是一个个小血泡,疼得钻心,凤姐就忙着烧水给我泡脚。她让我坐在高椅子上,她蹲下身子,把我的脚放在她腿上轻轻揉捏。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帮我揉腿的样子,顿觉心头泛起一股暖流。
次日,天刚亮,我们就去工地劳动。劳动任务是落实到人头的,由于我没力气,凤姐总是把自己的任务做完,又帮我干。其实,我每天的任务基本上是凤姐帮我干完的,凤姐劳动惯了,比较熟练,也勤快,每天都提前完成任务。工地上天气炎热,凤姐会给我买来冰棒解渴。吃饭时,她不舍得吃掉那仅有的一块手指大的猪肉,全部留给我。干了两天,很多学生累得受不了,哭闹着要回家。受情绪的影响,我也崩溃了,凤姐于是来哄我,陪我吃饭,打水让我洗澡,帮我洗衣服,极力安抚我的情绪。
一个下午,天气炎热,我们刚出工不久,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这里离最近的卫生院也有20里,黑灯瞎火的,也没有车子可以送我去医院。凤姐知道后,找房东在屋后挖来草药煮水给我喝,用温水毛巾给我敷头降温。有一阵子我怕冷,她用被子裹住我,又把我抱在怀里。怕我出意外,凤姐一直守在我旁边,不敢离开我半步。那晚,凤姐没有回她房间睡觉,而是在我身边轻轻地躺下。半夜两点多,我突然头疼得厉害,双手不由自主地胡乱抓起东西来。黑暗中她呻吟几下,我感觉是我抓疼了她的手和大腿。用力抓东西似乎使我感到痛快许多。迷糊中,我隐隐听到她在我耳边轻轻说:“能减轻疼痛你就捏吧,我不怕疼。”双手挥舞中,我感觉到我一只手抓到了她高耸而有弹性的胸部,但她不躲不闪。抚揉中,我如一头小鹿坠入了一个梦幻的深渊,不断挣扎,几乎窒息,心底升腾起一股最原始的涌动。我停止了所有的挥动,失声痛哭起来,我抱着她抽泣着,竟然伏在她胸上安然入睡。
天亮了,昏昏沉沉的我隐约想起昨晚的事,几次欲问又止,而凤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为我忙前忙后,依然如一只欢快的小鹿。
那年夏季,我13岁,她16岁。从那时起,我感到凤姐眼里有了一种别样的目光,我知道,凤姐喜欢上了我。
工作后,凤姐给我写过不少信,说家乡的趣事和变化,有时也有意无意地谈情感,向我表露出一种朦胧的爱意。有一年,她来我单位看我,当她风尘仆仆赶到时,我已被紧急派往北京出差,她在我宿舍等了三天,走时仍未见到我。
凤姐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务农了,而我继续外出求学。我听说在我大学毕业工作的日子里,十里八乡有好多媒人上凤姐家提亲,都被她拒绝了,气得父母要撵她出家门。也许是绝望了,一年秋天,年纪已不小的凤姐终于嫁人了,嫁到县城边上的一个农村。她结婚时曾托人给我捎话,我当时正在外地出差,没赶上参加她的婚礼。听说她嫁了个木匠,木匠是老实人,对她很好。他们婚后生了一儿一女,虽然生活不是很富有,但凤姐相夫教子,一家子过得开心快乐。
我曾细细思忖:要是我与凤姐结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春节回家过年,我惊喜地遇见凤姐回娘家。20多年不见,凤姐头发已有些许白丝,却增加了几分端庄的韵味。我们漫步来到村后当年放牛的小溪边,凤姐紧紧攥住我一只手,问长问短,像当年那样,让我没有任何的防备。她哀怨地端详着我,继而不住地用手捶我,埋怨:“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她两眼淌泪。我静静地站着,任凭她所为,就像她当年任我在她身上所为一样。对于被我忽略过的爱情,我还能说啥呢?良久,她轻轻地说:“我们的爱情真单纯,可惜已失去。”
晚风中,我们就这样站着,凤姐轻轻说:“知道吗?我心里一直盼望你能娶我。嫁给你,我就可以跳出山村,就可以过上好生活。”她停了一会儿,又自嘲地笑笑说,“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好生活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啊,真幼稚。”
“那些年,那么多人提亲,你为何迟迟不肯嫁呢?”我问。
“你抱过我,所以我等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我那些年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我清晰地想起了那个晚上。她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肩膀剧烈地抽搐,多年的委屈,此时就让她发泄个够吧。我慢慢掰过她的双肩,帮她捋捋垂下来的几根头发,一把紧紧地拥她入怀,她依然是那么温暖。
在她的身体上,我仍然能感受到爱的气息。
(小 菲摘自《南国都市报》2015年12月26日,李 晨图)
赞一个 (0)收藏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