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15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在当地时间10月9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从诺奖结果公布时业界传出的惊讶回音可以推测,这句话大概也早在众多专业人士脑中徘徊了。
惊讶声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诺奖在2008年颁予了法国作家勒·克莱奇奥,如此短的间隔后竟再次落户法国;二是莫迪亚诺的写作,无论风格还是内容,45年间一如既往,没有鲜明的异于传统的追求,也并非具有明显的政治性,似乎并不符合诺奖的口味。
这两点讶异全部来自对诺奖评判喜好的揣测失败,而并非针对莫迪亚诺作品水准的质疑。以莫迪亚诺的创作才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并不让人意外,这是诺奖公布后绝大多数法语文学研究者相对一致的回应。“只要诺奖这次颁给法国作家,就一定会是莫迪亚诺。” “诺奖迟早是莫迪亚诺的。”这几乎可以代表中国法语文学研究者的众声。
诺奖之前,莫迪亚诺早已揽获法国文坛几乎所有重要奖项。2010年,他还获得了法兰西学院的德尔·杜卡大奖。这个奖在欧洲几乎就是文学家的终身成就奖,在圈内往往被视为诺贝尔奖的前奏,奖金高达30万欧元,可能是诺贝尔文学奖之外奖金最高的文学奖项。
而莫迪亚诺在法国文坛的地位并不仅成就于奖项。很久以前,法国伽利玛出版社就将他列为最重点的作家之一,并在2013年将他的10部小说打包收入了著名的“Quarto”系列丛书。曾在伽利玛出版社任职7年的法国驻华使馆文化专员安黛宁(Delphine Halgand)对本刊说,虽然“Quarto”丛书封面柔软,内页的用纸也比较细薄,外观上与伽利玛的“七星文库”在装帧上用皮质封面、烫金装饰所塑造的“永恒经典”的形象相距甚远,而不得不被出版界自嘲为平民版、穷人版的七星文库,但其遴选作者的标准却毫不逊色。甚至几乎只收录已过世的作者作品,莫迪亚诺因其极高的文学造诣成为极少数在世时就已被列入的作家之一。
另一家同样重要的法国出版社——瑟伊出版社也得到了莫迪亚诺的授权,出版了几部他的作品。以至于每逢莫迪亚诺新书出版,都会成为法国出版界的盛事。大家明明知道他的书不管是风格还是内容都存在一种“同一性”,却每每都期待拥有他的新书。
法国当代作家奥利维埃·亚当就在莫迪亚诺《缓刑》的中文版(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序言中提到过这种期待之情:“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跑去图书馆囫囵吞枣地读完了所有莫迪亚诺的作品。之后,我去圣米歇尔区的折扣店淘书,连着几个月省下饭钱,我渐渐补全了他的旧作,开始追他的新作:我翘首企盼着,几乎每年一部,此后从未爽约,他的新书没有让我失望过,恰恰相反,每每读完一本,等待下本出版的迫切之情就更甚,我迫不及待想要揭开那层薄纱。我们总以为会在下本书中做到这点,最后却发现还笼罩着另外的层层薄纱,人们急于亲自揭开,却无从知晓这最终是水落石出还是疑云渐浓。”
奥利维埃·亚当的这段表述除了以读者的身份诉说心情之外,还指出了莫迪亚诺作品富有的“同一性”以及附着在其作品同一母题——“寻找”之下由悬念不断牵引的写作风格。只不过与真正的侦探小说不同,莫迪亚诺并不是要在故事的最后揭开悬念,而是相反地为读者留有余味。
由于他的家庭原因(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是电影圈的人士,女儿同时还是作家),他与整个文化圈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法国戴高乐时期最重要的政治家之一、前文化部长马尔罗是他的结婚证人。他本人还写过剧本、歌词、电影评论等,这也使得他的读者受众更为广泛。
从20世纪80年代起,莫迪亚诺的作品就开始被陆续翻译成中文出版,从《星形广场》、《暗店街》到《青春的咖啡馆》,已发行过十余部。最新的一本译作,是凭借译作《青春的咖啡馆》而获得傅雷翻译出版奖的译者金龙格所译的《夜的草》,这本莫迪亚诺2012年的作品的中文版预计在11月上市。目前拥有莫迪亚诺作品中文版权最多的出版公司上海九久读书人还将在同期陆续推出莫迪亚诺早期的经典之作《暗店街》、《8月的星期天》《凄凉别墅》等等。
10月2日,也就是在获得诺奖前一周,莫迪亚诺最近的新作《为了不让你在本区走失》被伽利玛出版社推出,依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法国各大媒体给予的高度评价。它讲述一名叫达拉甘的男子偶然丢失了一个地址本,有两人找上门来,送还给他本来已经没有多大用处的地址本。这驱使他重新出发,去寻找一个失踪的小男孩……不论风格还是内容都是纯粹的“莫迪亚诺式”。
所谓“莫迪亚诺式”,正如诺奖的颁奖词所说:“for the art of memory with which he has evoked the most ungraspable human destinies and uncovered the life-world of the occupation.”北京大学法语系主任、教授、傅雷翻译出版奖的评委会主席董强将其翻译为:“他以其记忆的艺术,展现了最难以捕捉的人类命运,重现了德军占领法国时期的生活世界。”他告诉本刊:“这一颁奖词极其贴切地概括了莫迪亚诺的文学特点和成就。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只有两句话,却被大多媒体错误翻译了,会引起很严重的误导,其实里面既没有对记忆的‘召唤’,更没有对占领的‘揭露’。”
除此之外,“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也是诺奖公布后我们所能见到的对莫迪亚诺的介绍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说法,也由此引出一种质疑声:为什么诺奖会接连颁给同一文学流派的小说?那么,何为“新寓言派”?这个问题足以问倒法国人,哪怕是从事过出版、对文学有相当了解的人。原因是“新寓言派”这一说法仅主要传播于我国的法国文学研究界,它来自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员、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柳鸣九先生的一部《法国文学史》。同属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的余中先先生在柳鸣九之前也用过这一说法。它主要用来指称图尼埃、勒·克莱齐奥、莫迪亚诺三人。
其实,这一说法也并非是国内研究者的自创,而是源于一部法国人自己写的现代文学史,作者叫雅克·布雷奈。他在梳理法国1945到1978年的文学时,将这三个人放在了一起,并用了一个标题“新寓言”统领整个章节。法文叫“la nouvelle fable”。这里的“fable”,就是我们知道的拉封丹寓言、伊索寓言之类。然而,这一说法并没有得到大众认可,法国媒体没有大量运用,也没有得到作者自己的认同。勒·克莱齐奥在2009年受邀来华时所接受的一次访谈中,就曾明确表示不愿被这样贴上标签。
“这三人中图尼埃年龄最大,严格讲,不能与莫迪亚诺和勒·克莱齐奥一起说。批评家们一般都喜欢给作家贴标签。或者说,出于梳理的需要,给一些相近的流派一个共同的名字,以看出其共性。”董强解读说,“这个说法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相对于新小说而言,他们三个与众不同处在于故事之后,都有令人回味之处。简言之,新小说只描述表象,认为表象之后没有东西了。而他们三人的作品,总让人觉得有其他深意。而且,他们几乎都有一种神秘性。”
从另一个角度,董强也表示:“这种所谓趋同性,反而掩盖了他们的差异。勒·克莱齐奥是一个面向世界的作家,莫迪亚诺是面向欧洲自身最深处的作家。这是他们最大的区别。他们都能获诺贝尔奖,当然是他们这一代的幸运,但说是同一文学流派获奖,则并不符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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