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鬼不敬者,自有罪罚。
在殡仪馆工作的,大多是些胆子大的人。有的人是天地不怕,万事无畏;有的人是坚持科学,讨伐迷信。但无论如何,不管这个世界上有无鬼神,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可以不喜欢,但千万别不尊重。
陈义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十几年了,做过很多工作。前段时间,他所在的厂倒闭了,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这天,刚好有个殡仪馆招工:化妆师,日薪300;焚化工,日薪200。二者皆要求上岗资格证。陈义自然没有资格证,但是丰厚的工资让他心动,于是就去试了试。
他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学东西快,理解能力又强。殡仪馆负责人考虑到现在的焚化工要求即刻辞职,加上没有其他人应聘,于是暂时录用了他,资格证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负责人要求现任的焚化工老杨带陈义去熟悉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
老杨走进了办公室。这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身形较高,骨瘦嶙峋。那双浑浊的鹰眼只冷冷地看了一眼陈义,就一言不发就走出了办公室。陈义马上跟了上去,有点不自在。
老杨开口说话了,声音洪亮:小伙子,我儿子强制我今天下午退休,所以啊,现在你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那么就要好好做。
陈义一听,急忙应声道:嗯,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老杨边走边介绍这殡仪馆的布局和环境。到了焚化房,他手把手教会了陈义操控维护火化机,告诉了他如何焚化遗体。该讲的,该教的,都告诉陈义了。
陈义看着老杨面上虽然冷淡,但是教的十分仔细,心下一暖,说道:谢谢你,师傅。我可以喊你一声师傅吧?
老杨面色稍缓,答道:嗯,小陈啊,工作上应该教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既然你喊我一声师傅,那么我还得叮嘱你一句话,尊重逝者,方能安心继续。
陈义不大懂他的意思,想继续请教,老人却摇了摇头,说:这种东西,我说了也做不了任何改变,不如你自己好好体会。陈义听着还是一头雾水,心下更乱了。
第一次工作站在冷藏室门口,他浑身寒颤。不仅仅是温度低,还因为一室的柜子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突然就有种感觉,每个柜子里就有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他们会不会突然爬出来?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阿弥陀佛了一番,对着这些柜子躬身一拜,迅速抽出一个柜子就直接拉出了冷藏室。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来到了化妆间。里边已经有人在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女子,容貌清秀。她正在那里准备工具,估计就是遗体化妆师吧。
陈义咳了一声,女子望了过来。
你好,我是新来的焚化工,我叫陈义。他有点腼腆地打了一下招呼。
(二)
啊,你好,我是李水,也是今天新来的。李水连忙热情地回应道。
这是今天要化妆的遗体,现在就交给你吧。陈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自然,我会处理好的。李水接过推车,就开始准备化妆。
她扯过白布,一个再无生命气息的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听说是车祸死的,已经在殡仪馆待了很多天了。她全身发青,有些地方还是深紫色,脖子上已经开始出现淡褐色的尸斑。她的头上有一个窟窿,大片的血痂,眼耳鼻都流出了血,整张脸显得诡异可怖。
李水看了陈义一眼。陈义见状,知道不应该打扰人家工作,便也不停留,转身离开了化妆间。
第二天,陈义着手火化那个车祸丧生的女人。他将她推进焚化炉的时候,又好奇地看了一次她的脸。
很漂亮,不再是昨天那个令人害怕的样子。白净,微微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润。
只不过他总感觉这张脸和昨天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好像,形状都变了,而且,怎么感觉她哭丧着脸,不开心?
呸,想什么呢?死去的人怎么会不开心!阿弥陀佛,抱歉啊。陈义一阵激灵。随后暗暗赞叹道:李水的化妆技术就是厉害!
他将她送进了焚化炉,点燃了火化机。这是他第一次看火化尸体。黄蓝色的火焰跳跃着,将她整个人包裹其间。高温的火舌将她的衣服吞噬,皮肉渐渐翻开,露出里边森森的白骨。他甚至可以看到身体上的油脂滴落,又燃起。一个小时左右的焚化后,陈义关了火化机,用刷子将骨灰扫上,装进骨灰盒,又用镊子将大片的没有烧尽的骸骨夹上盖在了骨灰上。
于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到一具破碎的尸体,再到一撮渺小的骨灰。这就是一个人的消失吗?陈义心中悲哀,人生无常,转瞬即逝,到头来不过是归于尘埃。于是心下更加坚定,要像师傅叮嘱的一般,好好对待这份工作,好好对待这些遗体。
此后的一段时间,陈义渐渐熟悉了工作和殡仪馆的生活,如鱼得水。但是他总是有一种感觉:每次打理年轻女性的遗体时,她们好像都在哭!
他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同情她们,才导致的这种错觉。这些人有的是自杀,有的是意外,有的是他杀。都是些可怜的人。从冷藏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她们大多数因为死前经历,面貌恐怖;可是从化妆间再推出来的时候,她们都变得干净漂亮了。修了眉毛,打了粉底,抹了腮红,涂了唇膏,甚至,填补了缺失,譬如凹陷的眼眶,譬如穿透的前额。
这天晚上,陈义再次接到命令,需要抓紧时间打理一具今天刚送过来尸体。
他将遗体推进化妆间,留给李水,就如往常一般离开了。
可是回到值班室呆了一会儿,他感觉不妥。因为工作了大半个月了,两人也渐渐熟了。人家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对着遗体化妆,虽然嘴上不说,但肯定还是会怕的吧?反正暂时没有事,那不如去陪着,还可以学习一下,同事之间也可以多了解了解。
于是便折了回去。
(三)
他在化妆间外远远地喊了一声陈水,李水突然惊慌地望了他一眼,便立马手忙脚乱地继续化妆。陈义觉得自己可能打扰到了她,暗自抱歉。
他走到了李水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我刚刚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我只是今天刚好有空,怕你害怕,就进来陪你一起。
哦,没关系,不要紧的,你没有事了的话,可以去休息了……我一个人可以搞定的,我不怕……李水语气有些慌乱,一边将白布覆盖住尸体,一边收拾化妆工具。
陈义不依,认为她是不想麻烦自己,便执拗地想要陪她化完妆。
李水估计不耐烦了,手里正拿上手术刀,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这人有病啊!
陈义吃惊地望着这个以往温柔腼腆的女生,怎么了?
突然,本来覆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滑落了。他眼睛瞟了过去,却不禁大惊失色!
那具遗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紧闭的眼睛周围满是鲜血和刀痕,鼻梁已经被削掉,一边脸颊的肉被划开,颧骨血脉清晰可见。
这,绝对不是这具遗体本来的样子!因为,刚才运送的时候,他因为时间紧急,所以一忙就不小心将她掉到了地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身体完好,面容精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不像现在,血腥恐怖。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义震惊地问道。
怎么回事,你不是看到了吗?沉默半晌,李水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的脸是你划伤的?为什么要这样做!陈义心里始终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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