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心里再明白不过,欧莉莉不知道那只波斯猫其实是一个替补,她一定以为那是被她杀死的阿喜的怨灵——她比我承受的会更多一层:恐惧。
愧疚已经够煎熬。我自己深知滋味。她或许会因此崩溃,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
欧莉莉在公司的处境越发不妙。据说公司打算解除她的合同,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通告,我找到上层的管理者说情。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挺有大将风度的。”管理层们似乎被我逗乐了,但更多的是疑惑,他们见过太多的罗薇,罗薇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在这一行里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刘成如是说,他的眼里全是欣赏和温暖:“你很有人情昧。”
他利用自己的摄影师的人脉关系为欧莉莉介绍了好几个私活儿,好让后者能维持生计。
刘成不知道,他自己才是这一行里的稀罕物——他的援助是单纯的。毫无目的的,而我帮欧莉莉不仅仅是为了她,宽恕她意味着宽恕我自己。因为我们都同在罪恶的谷底。
我的皮包里装着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信封里有一万元。我走在肮脏阴暗的楼道里。再有几步,就是罗薇现在的住处了。
听邻居说她一个人住。很少出门,每次出去都是晚上,戴着墨镜。到附近的便利店提回几十包方便面。
这就是她的生活。
我很紧张,虽然我只打算把钱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进去。但是她就在那扇门的背后,那张被我毁掉的脸上残留着永恒的痛苦和仇恨。
一想到这点,我的脚就像被冻住了。
我在楼梯上喘息着,那扇门就在拐角处。
忽然。我听见那扇门忽然打开了。
“滚!”罗薇的声音冲了出来。她在咆哮。
“你收下吧,这样我会好受些……”接着是欧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
“哈哈哈!”罗薇歇斯底里地大笑着:“我为什么要让你好受?滚!”
我偷看着:罗薇将一叠钞票摔在了欧莉莉的脸上。
“你以为给几个臭钱就能让我原谅你吗?你能补偿什么?你能补偿我的眼睛吗?你能补偿我失去的一切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欧莉莉诚惶诚恐地流着泪。
“哈哈哈,等着阿喜来找你吧!”罗薇继续大筅:“等着它来带你下地狱!”
我听懂了。
欧莉莉终于不堪良心的责备。她对罗薇说出了她杀死阿喜的事,罗薇本来就精神不稳定,她一定也以为她所遭遇的是池鱼之殃——愤怒的怨灵摧毁了她。
门被狠狠关上了。
欧莉莉站在门口抽泣。
我逃之夭夭。
欧莉莉从模特儿公司的顶楼上跳了下去,那天晚上雷雨交加,气象台统计说,雷击三万次。她的脸上没有了左眼,她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把刀。刀被雨水冲洗得很干净,人们只能想象那刀尖上曾经有过什么。
我躲在我的私人化妆室里号啕大哭,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难过。
刘成走进来,他像一个兄长一样抱着我的肩。
“我知道你很难受。觉得自己没帮上她。”他说,“我也一样。有些人看起来坚强,但其实很脆弱……我们应该早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我们大家都忽略了……”
他哭了。
对于他来说,那是忽略,但对于别人,那是冷漠。而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真想对刘成说出一切,可是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我将以失去他作为代价——而他已经是我唯一的朋友。
学校的老师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关心我的成绩,因为他们知道我将来的成就已经与这些成绩无关,所以我也就成了与他们无关的人,过去的同学和朋友都开始疏远我——我没有时间来经营友谊。她们视之为我的不屑,因此用疏远来作为报复。
那些拿着不及格的试卷抱头痛哭的友谊,那些坐在夏日的星光里吃着廉价冰棒的友谊,那些手牵手站在橱窗前惊叹美丽服装的友谊……一去不复返了。
人们只告诉我会得到什么。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会失去什么。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拥有的时候永远看不到珍贵。
刘成开车把我送到公寓楼下。
现在我和母亲已经搬到了高档的电梯公寓,这里不再有污秽的地面和肮脏的喧闹。过去的世界已经离我们很远了。
我走出电梯。
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蹲在门口,浑身脏兮兮的,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我捂住嘴。几乎尖叫。
它长得和阿喜一模一样。它看见我,直起尾巴,绕着我的腿亲昵地转动着。
我蹲下来。用发抖的手摸到它的颈部——那里有一个项圈,我解开项圈,项圈上写着阿喜的名字和罗薇的电话号码,那颗钻石在项圈的正中熠熠生辉。
这就是那只被我找来做替补。然后毁掉了罗薇一生的猫!
我惊叫着。把它抛了出去。
它跌了个滚,缓缓地朝楼梯口移动——我这才意识到它的步子是一瘸一拐的——它的右前腿没有着地。畸形地蜷缩着,似乎骨折了,除此之外,它的背上也似乎有被抓伤的痕迹。
我想起来了。那是罗薇的助理,那天罗薇倒地之后,她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而它叫得十分凄惨。
那不是它的错,是我把它强行带到了一个它并不熟悉的地方,它只是对罗薇的举动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如果不是我。它的腿也不会瘸——流浪猫已经够可怜。一只失去战斗力的猫就更可悲了。
那只猫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眼中隐隐似乎含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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