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出村口,只听到狗柱急匆匆地跑来,大声叫“小六,小六,快回来,我爹不行了。”
听到狗柱的呼喊,王小六松下的心又提紧起来。和狗柱赶到家门口的时候,王小六已经听不见刘老三刚才呜鸣的声音。走进房门,刘老三脸上乌灰,这时候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王小六有些慌了手脚,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从何处下手。不到五分钟,刘老三已经停止了呼吸了。王小六搓了搓手,对狗柱说“看来真的没救,准备后事吧。”说着就快步离开了枫上刘垸。一路上王小六有些不安,不过他想反正是没救。
那两天,王小六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后来听到了刘老三按乡风下葬,又很快恢复了活力。
这差不多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在王小六的心中,早就荡然无存,今天看来,限于当时的条件和医术,似乎也无可厚非。但听鬼医令说“你知错否?”
“不是很明白。当时虽然有些疑虑,但那些年我们都是这样。”王小六只好如实地回答。
“按照阎王生死簿记载刘老三在阳间大限为54年7个月16天,甲辰年淇水泛滥的那一年,救了三户人家,追加阳寿6年6个月。刘老三当时虽然病情严重,还不至无救,你既然拿捏不准,就应该让其另请高明,千不该,万不该,你一针下去,连皮试也没做,让他枉丧性命。”
“那?”王小六争辩说“刘老三前一天还打过针,做什么皮试。”
“你想当然。”鬼医令提高了声音,“刘老三前两天是打过,那是长江厂生产的钾剂,你用的是头天老刘刚进来的,黄河厂生产的钠盐,你说做不做皮试,你后来查过药没?”
“没。”王小六轻声回答。又说“我们那时都是这样的,也没人说。”
“哎。”鬼医令轻叹道“说实在的,这些事,哎。”他又叹了一声,或许想起了自己那些模糊的过往。良久,又说“这件事虽然阳间没有追究,但阎君慧眼如炬,将你的阳寿减了一年。”这或许是个秘密,只有看过生死簿那些圈圈点点的才能知道。
王小六不再做声了,他看到了自己十七岁的影子慢慢消失于红尘之中。枫上刘垸那熟悉的村落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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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王小六和鬼医令继续前行。时光的魔镜,又出现一番风物残阳斜照,墟里炊烟。正是七月下旬,田畈中一片忙碌,割谷、插田,人们紧张得不亦乐乎,而这些与王小六似乎没有多少关联。那一年是甲寅年,王小六经过四年的赤脚医生生活,不仅心智成熟多了,人的个头也长高了,一米七六的身材,身上的肌肉鼓鼓挣挣,脸也红白团圆。那一年他恋爱了,此刻正和他的初恋刘金锦坐在淇水河边。
刘金锦是枫下刘垸人,刚满十八岁,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一肩柔美的秀发,羡煞了很多后生,就连村支书的二公子庞世仁也在追求之列。但庞世仁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说话结结巴巴,所以压根就入不了她的芳眼,唯独对王小六独有钟情。王小六其实也有缺陷,他出生时左大拇指边另生一指,乡人们很自然地叫他“六儿”,开始母亲听到有些刺耳,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五岁时,他的母亲把他带到公社医院割了去,但可惜后来感染了,至今还有蚕豆大的疤痕。到了上学年龄,要有大名,王氏家族按“修、礼、立、义、守、本、安、常”排下来,他属“本”字辈,那时,天天叫嚣的就是不能“忘本”,母亲就去请教同垸的读过老书的本家先生,那王先生道这伢子先天就有六指,是吉祥之兆。《易卦中阴爻为六,是日月交会之相,预示将来发达。凡事不能过满,满则溢。就叫“小六”吧。王先生一番咕噜,让他的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小六”的名头就这样诞生了。刘金锦,从小就叫“晶晶”,很好听的名字。那一天吴瞎子下乡来了,母亲就汤下面,吴瞎子按她的时辰八字一推测,说命中多火,五行缺金。两晶为六日,火势磅礴,更伤金铂,莫若将“晶晶”改为“金锦”,将来就会大富大贵。这还有什么可讲的呢?
刘金锦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裁缝,一年到头除了向生产队交点现钱外,基本不下地畈。生有一儿一女,毕竟有一门好手艺,日子过得很滋润。还有一年,刘金锦高中就毕业,快要面临抉择的时候,要不回家插田种地,那是一百个不愿意,要不托关系、走后门找个能够不晒太阳的事做,那样最好。所以,这段时间,常常焦虑不安,最好的倾诉对象那就是王小六了。她把王小六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心仪着他,她向往离开泥土的日子,像王小六一样,不需要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了。王小六也喜欢她,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秀发罩着的脑袋总有很多奇异的问题冒出。比如水为什么总是从高处往下流,比如斑鸠和八角为什么不在一起,等等,有些白痴问题让王小六啼笑皆非,但王小六总是很乐意回答她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挑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今生是彼此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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