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令也不多语,带着王小六离开了那个画面。那一刻,王小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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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小六看到自己正走在校园的林荫道。
那一年是乙卯年。根正苗红的王小六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专修的是中医专业。很快两年的专科就毕业了,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王小六还是回到了亭川。再次回到亭川,王小六更是踌躇满志了。学了两年的中医,王小六感到天下没有什么病不能治疗,只要辩证准确。这一天下午亭川村来了一位服毒的女人。女人服毒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与婆婆争吵了两句,丈夫又不站在自己一边,所以一气之下,小半瓶敌敌畏就毫不犹豫地吞到腹中,因为离医院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洗胃、输液、阿托品化很顺利。正是八月天,亭川的蚊子素有“四个蚊子一碗汤”的说话,医护办公室里虽然有一台吊扇哗啦啦叫,但那些闹心的蚊子还是从桌子、椅子缝不停地攻击,让王小六闹心不已。和护士小余唠到了两点,王小六感到睡意难消,去看了一眼也正烦躁的病人。心想还在阿托品化,应该没有大碍,就倒在值班床上去做美梦了。这小余也是刚刚从卫校毕业,说实在的没有多少经验,看到王小六去睡后,也倒在床上去做梦了。不知过了多久,病人的家属大呼“医生,我媳妇不行了,口中大吐白沫。”两人极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一看病人的眼睛已经定了。王小六急忙让小余连推阿托品,又打呼吸针,又去请科主任艾医生帮忙抢救。艾主任一看,内心直打鼓,又一番阿托品过后,涎沫虽然没有了,瞳孔却不见散打,最后瞳孔是散了,可呼吸已经停止。抢救结束时天色已经熹微,那第一缕晨光照在王小六苍黄的脸上,王小六感觉天已塌陷。听到病人家属呼天抢地,他已经魂不附体。
那一天中午,王小六一脚也没离开宿舍,他听到了热闹的争吵声,嘶哭声,也听到了艾主任和领导的争辩声,每一声像刀子割在王小六的心坎上。王小六深深地自责,如果不是该死的瞌睡,如果及时加用阿托品,至少那一晚是可平安度过。
这事后来惊动了公社和村里,费了很多口舌,虽然经济上没有什么损失,但每一个稍微懂医的都明白,如果一切及时,这样成功的案例数不胜数。
王小六看到了那村妇一张一合的眼睛,此刻正黯然地望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像一幅哀伤的画。三十多年前的记忆,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播放,他感到深深地内疚。
鬼医令说“这是冤死的灵魂在向他示威,诸如此类,地狱中应有尽有。”
他只有不语,以沉默面对。此刻,他真想为年轻的冒失付出代价。
良久,那村妇突然开口了“先生害我,在水牢中白白困了这么多年。”
王小六还是不语。那村妇又说“当日先生要是给予我及时救治,我还在阳世再活三十二年,我的一双儿女也不至于孤寡无依。在人世间忍受着后母的冷落,不会早早辍学,也不会沦落街头,儿子也不会干一些不法的勾当,害得后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今还抬不起头。”
王小六说“那时还太年轻,也不知有机磷中毒发作那么凶险,这事一直压在心中,今日得见苦主,也好道一声歉意。”
那村妇又说“如今一切已晚,也怪自己当时太过孟浪,一失足千古恨了,而再回头真是百年身。”
王小六又问现在安好?那村妇道“我因为自贱性命,阎王爷罚我长困水牢,身体在水中常年冲刷,姣好皮肤都漂成抹布了。一头青丝也变成枯草。雷姓祖先至今不让我归位,还是孤魂野鬼,只希望再有一次人世轮回。”说罢,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小六和鬼医令黯然地离开。但见眼前波涛滚滚,黑云压顶,又堕入另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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