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默地来到那栋楼下面,门口没有电子锁。
七、
蚊虫飞过,带来嗡嗡的噪音。张晃了晃脑袋,也许是伏案太久,脖颈处一阵阵疼了起来。
账户里多出的两万块够他四处旅游一次了,他一直想去一趟西藏,但家里始终不支持。关键是,张觉得这是自己大学期间学到的最宝贵的经验。他轻轻松松空手套白狼,尽管也被警察怀疑了那么一段时间,可到了最后,一切还是以男人的自杀定案作为终结。
那天他进了居民楼,在经过一条又狭长又漆黑的走廊时,遇到了男人的孩子。那小孩没有跟母亲回家去,他一个人坐在阴影深处,抱着腿,埋着头。张经过他时,他往里面缩了缩腿,抬起头瞥了张一眼,又很快把脑袋低下去。
张其实只是想看看老头怎么样了,可他经过那户人家门口时,什么都没有发现。而后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很想上天台坐坐。
他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上爬,来到了楼顶。
天台的门没有上锁,张把门推开了,然后看见了那个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失去了所有的男人。彼时,那个男人正躺在天台的边缘,身边还放着两三个空酒瓶。
张当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如果他就这么掉下去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呢?然后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男人要怎么样才会自己掉下去呢?
张蹲下来,观察了一分多钟,确定男人喝多了酒,现在睡得正熟。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醉鬼。男人没有刮胡子,衣衫不整,形容憔悴。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虽然多半是空穴来风,但越解释越错,最后连工作也丢了。这种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除了一醉方休,也不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张眼尖地看见了他怀里露出来的半个手机。
鬼使神差的,张用衣袖包着手,轻轻从男人怀里将手机拿出来,找到了本机号码那一栏。
他将数字记下,然后把手机放在男人的脑袋旁边。
然后张默默地起身,离开。在通过天台门的时候,他特意停下来,用纸巾擦干净了上面的指纹。
再然后,他回到小区下面,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男人的号码。
过了没多久,张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他跑过去,看见那孩子跪在自己摔得脑浆迸裂的父亲身边,神色呆愕,大大地张着嘴,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张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气喘嘘嘘地冲上前,惊讶地围着尸体看了一圈,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110:“喂,警察吗?出事了,这里有人跳楼自杀了!”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了,今天过道里没有相拥在一起堵住路口的讨厌情侣,张跺跺脚,震亮了声控灯。
他朝着漆黑的出口走去,走了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八、
张没能转过身去,撕裂的痛苦一瞬间就席卷了他全身,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还有闲心去模拟凶手的身高样貌。
很矮,大概只到他的腰。力气很小,所以刀子哆嗦着在他的背部进出了几次,带来更大的痛苦。是男的,那粗重的喘息中带着某种病态的呻吟。
张困难地回头,垂下眼。灯光在他的头顶稳定不动,黑暗的出口如往常一般寂静。那孩子猛地拔出刀子,“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退了两步。他黝黑的双眸,透露出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
张微微张嘴,他想问问为什么,可刚一开口,一股鲜血就顺着喉咙喷涌而出。
体温急速溜走,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以一种丑陋的姿态趴了下去,和那天从高楼上摔下来的男人一模一样。
“我看到你了,那天……那天你上去过……”男孩没有逃走,他盯着张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神经质地述说着,“我看到你了……没有人相信我,他们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看到你了……”
张无法回应他。意识逐渐丧失的过程中有某种风吹过的声音,他的身体很痛,手脚很冷,心里很恐惧,没有人能帮他。
他忽然想,那天躺在顶楼上烂醉如泥的男人会不会也是这样?更早一点,那个被他拍下来的老头呢?那个女人呢?还有这个孩子呢?
“我爷爷真的是自己要出去锻炼,才推着车出去卖地瓜,我爸妈很孝顺,我也很乖的——我们家,没有人做错事……为什么你们都不听……为什么你要在网上放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演变为飞蛾煽动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
张又咳出一口血。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条新闻的结局处,竟会添上这么一笔喜剧般的意外。
这次,转发量又会达到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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